回 忆 农 家 肥 -----王孝文

自离开农村，就很少再参加农业田间耕耘那些事儿了。不过隔三差五总喜欢回农村老家，喜欢和那些共同走过农耕岁月的邻居，闲话农业生产的事儿。大家谈话最多的还是农业生产成本过高，种子、农药、化肥、机械费用之高，成为压在农民头上的几座大山。尤其是化肥，不施不打粮，越施越离不开。价格太高，又破坏土壤，土壤已严重板结。但没化肥仍然增不了产，这种依赖，实在成了制约农业的一道难关。我是从黄土地上走出来的人，对此有着深刻的体会，那时庄稼很少用化肥，基本是靠农家肥，也为乡亲们的忧虑而忧虑。于是便回忆我在农村时人们如何用传统办法解决积肥施肥的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我得分成两个时期讲。一个是合作化前个体耕作时期，一个是合作化后，集体生产时期。

对于农业生产，我几乎练的是童子功。我是农民的儿子，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娃。从醒事起，就看见大人们忙碌农耕，我们也搭脚搭手拉肥种田的事。不到十岁就跟父母学着耕耘，而到了十二岁之后便彻底停学，专业帮父亲种地，割草喂牲口。直到高级社建立之后，才获得了几年补习。到了三年困难时期，便又回家务农，且成为生产队的骨干劳力。所以对农业生产很有感情，对肥料的作用体会更深。

老农们有很多谚语强调肥料的重要性，提醒年轻人要高度重视。“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肥料入了土，一亩顶几亩”，“充分上粪，粮食满囤”，“粪沤好，庄稼饱”，“种田没有窍，肥料要施到”等等。那时，有经验的人看谁家门外粪堆大小，就能预测庄稼好坏。个体生产的岁月，凡有经验的人家，一年四季都抓积肥、搜肥、沤粪。有一位懂些科学的老农说，农业生产实际上就是世间物质的往复循环。人吃粮食，排出粪便尿，再沤粪上地里肥庄稼，产粮食，如此循环。只要人勤，地不亏人。农家肥的来源，一是“人粪尿”的积和沤，家家都重视管理家庭厕所。冬夏都要准备充分的垫厕土，便后立即用土封盖，既保持卫生，又减少蒸发，确保肥效不流失，同时便于发酵沤肥。

二是牲口粪。同样对牲口圈要准备干土垫圈廐。无论马、骡、牛、羊粪，都是如此。用土垫，有利牲口生活，也能保持肥效，增加肥量。农村人最喜欢养猪，而养猪最好的办法是做豆腐。做豆腐的豆皮、豆渣、浆水都是养猪的好饲料，综合利用，一举多得。过去人讲，做豆腐利簿，但农民却喜欢做。人常说诸葛亮都算不来豆腐利润，其实大半体现在养猪积肥两个方面。有经验的人家总结出“猪多，肥多，粮多”，反过来“粮多，猪壮，肥多”，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三是利用家居垃圾。旧房土，旧炕土老墙土，特别是烧炕的草木灰，更是一个循环利用的好肥料。还有人利用农闲，在马路上拾粪，到街上拉居民家的厕所，垃圾土，也有人在三伏天割蒿草沤肥。

那时人们对粪土的珍惜几乎和粮食一样。粪土堆在门外，需趁湿拍平，四楞见线，盖土压实，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到冬天粪堆一冻，光得像土台，人们谝闲传的都圪蹴在肥堆上，还有人端上米饭也圪蹴到粪堆上，晒着太阳，谝着闲传。看谁家的粪堆大，砌的好，夸谁家的人勤勤。

为了积肥，人们很重视家庭里里外外卫生的打扫，天天坚持。老人经常教育孩子“扫帚响，粪堆长，来年麦子长的旺”，“勤扫门前肥堆奓，顿顿能吃白蒸馍”。

春节过后，家家都抓紧时间将积的肥拉到田间去，沤了一冬的粪堆象油渣,用耙子挖开热气腾腾。堆到田间再盖湿土沤起来，等到夏收后上到地里。上肥了的土地象海绵一样，可壮地，可防旱，可防澇，可保丰收。

那时的农村人家，几乎终年大部分时间都在为肥料忙碌。农民靠农家肥一代又一代搞生产保丰收。

到了合作化之后，化肥仍不普遍，农家肥依然是农业社终年要抓的大事。伟大领袖毛主席制定的农业八字宪法，把肥料列入第二位，仅次于水的作用。这时农业社都把肥料抓的更紧，劲头更大。除了按常规抓各户“人粪尿”，抓饲养处牲口粪之外，还加大了搜肥、沤肥的力度。

一是发动社员积肥、搜肥、沤肥，鼓励社员积极向生产队交肥，并按质按量给记工分，参加分配，这几乎是一个硬任务。最受欢迎的是“人粪尿”，社员可以完成任务多交肥，多挣工分。有人大量地给厕所垫土，往往因肥的质量和集体发生矛盾。后来生产队干脆收尿，由集体统一渗土沤肥。于是家家备尿罐，尿桶，每天清早排长队上交尿。期间仍有些好投机的人，往尿里参水，于是生产队还得有验尿标准和专业人员 。把每天收的鲜尿倒进尿池，用土封盖。这个收尿在我们村进行了好几年。

二是从田间地头积肥。主要对象是地头、埝边，经过风吹雨淋日晒后的那层薄薄的风化土。这时，坟莹，老陵的风化土，便成了好肥源。于是年年刮墓子皮，好些新老陵墓子都逐渐变小了，有的都剷平了。我村有一座好大的王家陵，经过几年的积肥，坟头越来越小，最后坟头都看不见了，陵地也变成了凹地，最后被碾压成了生产队的打麦场。王家老陵荡然无存。

为了积肥，旧房土，旧墙土，旧炕土都成了最好的肥料来源，于是生产队鼓励家家修新房，打新墙，盘新炕。我村近城，城里人不重视这些，但修房，打墙，盘炕，改修厕所总还是有的。于是生产队便和城里人合作，给人家无偿拆房，换墙，盘炕，修厕所。那时我年富力强，学会了两门技术，打胡基，抹泥基。我利用这点出力大技术含量小的本事，多出了不少汗水，多挣了不少工分，也偷偷挣了些钱，这在当时是了不起的收入。

那时，似乎以为烧黑的土块，都可壮地，于是在耕种过的大胡基地里，用土块垒塔，中间用柴禾一点，便是人造肥。我在学生时，曾代任务下乡烧土制肥。尽在咫尺的县城里，机关叫拆房，换墙，几乎成我们村的专利。为了争取白水中学出厕所的权利，我们还派几个强壮劳力为学校打杂，帮灶，名曰“以粪换人”。我曾以这种方式为白水中学帮厨做饭。

自从贯彻了八字宪法，大搞积肥搜费运动，确实保证了农业的连年丰收。即便在“文革”动乱的岁月，农业仍连年丰收。农业产量高，农民投资少，农村也能环保。

回过头来看现在，农村确实是发展了，变化天翻地覆。一座座新楼，新院抜地而起，村容村貌干净整洁。水泥路面，堪比城镇，路边芳草鲜花，又似花园。这比解放初给农民描绘的社会主义远景“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要好了千万倍。

但可惜，新农村好就好在他不像传统农村。没牛马，没猪羊，没鸡鸭，没肥堆，没烟火。大好的农家肥消失了，特别是“人粪尿”这些优质的原始廉价资源都全流失了，种地也只能靠昂贵的化肥了。做为过来人，既赞美花园式的新农村，又留恋过去自给自足，生产循环的旧农村。最可惜的还是农家肥的白白流失，现在从县城到村庄，现代化的公厕私厕，“人粪尿”全部随地下水冲到了不知那里去了。牲口不养了，鸡鸭不养了。加之禁烧秸秆，一切农家肥都与土地无缘了。造成了靠买化肥种地的恶性循环。就这个意义上，我还是对过去的农村有所眷恋。就现在农村的发展现状，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儿子，还是希望农家肥回到田间，形成新的良性循环。

可能讲的都是外行话，还是充分利用农家肥，不但能保丰收，而且能改造土壤，更能为农民节省很多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