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颠覆传统认知的古美洲阿兹特克人的史学新著！

17世纪初，特索索莫克和奇马尔帕因担心子孙后代可能会不再记得阿兹特克人和他们的成就。他们在那个时候会有这样的担忧是合情合理的。他们发现自己周围的年轻人都读不懂象形文字，也不拥有任何用字母撰写的编年史，还不了解本民族的历史，更不懂得那些历史的背景。这样的情况在特索索莫克和奇马尔帕因去世后变得更加糟糕了。到17世纪末，只有来自特拉斯卡拉的人还清楚地知晓如何编制太阳历，也只有他们还能用纳瓦语写出一份太阳历。特拉斯卡拉人之所以拥有这种文化存续方面的优势，是因为作为对从一开始就与埃尔南多，科尔特斯结盟的群体的回馈，王室下令不将这里作为封地分封给个人，所以生活在特拉斯卡拉人中间的西班牙人相对较少。不少人仍然在记录传统的编年史，还有个名叫堂胡安，布埃纳文图拉·萨帕塔-门多萨的作者倾尽一生撰写了成百上千页的内容。可惜这些人就是最后这样做的人了。到18世纪下半叶，差不多已经没有一个人记得如何撰写（甚至是阅读）太阳历了。实际上，当原住民群体需要一份“老式”文件来保护自己的土地权益时，他们通常不得不付钱给某个代笔作坊，让后者代为撰写这些文件。很多此类文件都制作得非常漂亮，而且肯定是原住民样式的，但它们已经与曾经的原住民撰写的历史毫无相似之处。所有关于一种令人惊叹的生活方式和一个复杂的思想体系的详细知识似乎都已经消失殆尽。

人们会问，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其他生活在北美洲和南美洲的人都是跨过大洋抵达那里的，有的是自愿前往的（殖民者），有的是被锁链锁起带来的（奴隶），无论属于哪一种情况，这些人的后代对自己祖先的世界都并不了解，但他们不都依然能为自己的家乡感到骄傲吗？

对墨西哥人来说也是这样。从某种程度上说，特索索莫克和奇马尔帕因完全没什么可担忧的。他们的族人拥有的作为原住民的自我意识从未出现过将要磨灭的情况。在整个殖民地时期，本地人的民族意识反而增强了。西班牙王室创设了一种“两个共和国”的体系：由克里奥尔西班牙人和原住民各自进行自我管理的两个政治实体。理论上说，原住民要生活在他们自己的群体内，并向西班牙人世界提供一定数量的劳务。起初这种劳务提供是在监护征赋制体系内进行的，后来则改为通过其他机构和途径。有时候，这些义务会变得过于严昔，甚至到了具有毁灭性的程度。在这种时刻，可能会有一两个原住民家庭背井离乡，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冒险踏上旅程，希望找到一个他们能够享受和平并靠辛勤劳动过上好日子的地方。有时候他们会选择前往城市，也有时候是前往某个私人大庄园。无论是哪种情况，如果他们在那个地方长住下来，他们就会渐渐西班牙化。但继续留在自己村庄中的原住民还有数百万人，他们会继续使用自己祖先使用的语言，并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继续遵循传统的精神路线。

在曾经被称为特诺奇蒂特兰的墨西哥城，大多数人渐渐不再拥有一种身为墨西加人的具体意识，但是作为一个曾经拥有大量充满生机的人口的大帝国的后裔的意识并没有消失，哪怕是在又有好多种文化在这个城市中生根发芽之后也依然被保持着。原住民人口仍然很多也很重要。非洲人很乐意与美洲原住民通婚，以致他们自己的表型特征几乎都消失了；他们的后代也主要将自己视为印第安人。家境富裕的原住民依然住在城中。他们成了西班牙人的邻居，会把儿子送到大学里，让他们成为神父，还会为女儿建立修道院。

当时的梅斯蒂索人和克里奥尔西班牙人都为把自己的城市想象成阿兹特克传统的继承者而感到高兴。到17世纪中期，前往瓜达卢佩圣母像朝圣已经成了一种全面发展的现象，人们会讲述圣母在1528年第一次于市郊在一个名叫胡安·迭戈的阿兹特克印第安人面前显圣的故事。这个故事当时才被编造出来没多久，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穷人还是富人都希望这个故事是真的。到17世纪晚期，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墨西哥思想家之一胡安娜·伊内斯·德·拉克鲁斯修女（Sor Juana Ines de la Cruz）为自己创作的纳瓦语诗歌感到骄傲。她的语法其实非常糟糕，她显然从没能讲好这种语言，但她尝试的决心令人着迷，她的西班牙语读者也为读到这些作品而感到愉悦。

可以说，原住民的身份认同感是在墨西哥独立战争（1810～1821年）之后才真正受到伤害的。沉重打击了墨西哥原住民的恰恰是追求人道主义和进步的自由主义者，这可以算是历史上最大的讽刺之一。当所有民族突然在法律面前实现平等时，坚持鼓励原住民使用他们自己的语言似乎与此背道而驰。所以，原住民在法庭上再也找不到翻译，而是必须讲西班牙语；原住民不能再说自己倾向于过去那种在家接受父母教育的方式，而是必须去学西班牙语；原住民也不能说他们喜欢土地公有并由首领来决定如何分配，而是被告知，个人拥有家庭农场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他们需要确认所有权，他们可以去法院——用西班牙语解决问题。

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原住民在19世纪变得更加贫穷了。最终，一个甚至都懒得假装自己关心普通人权利的政府掌握了政权。当反对独栽者波菲里奥·迪亚斯（Porfirio Dfaz）的运动扩展到整个地区时，很多原住民加人了反对他的战斗，并为推翻他的统治做出了贡献。墨西哥革命中最伟大的英雄之一就是来自莫雷洛斯（Morelos）的讲纳瓦语的埃米利亚诺·萨帕塔（Emiliano Zapata）。他带领人们取得胜利或召集议会为人民立法的照片至今仍然出现在教科书中，还会被挂在酒吧、餐馆的墙壁上。在革命之后的几十年里，人们没能一直推动进步——但也多少实现了一些目标，而且原住民总是进步的先锋。从森林中走出来的玛雅人曾在1990年代反对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他们称自己为萨帕塔主义者（Zapatistas），这个名字就来自革命者埃米利亚诺，萨帕塔。在即将进入21世纪时，墨西哥原住民也像其他被剥夺权力的民族一样，彻底投身于努力探索本民族历史和保护祖先遗产的运动中。

今天，有超过一百万墨西哥人仍然使用纳瓦语。他们之中的一些人致力于推广纳瓦语的学术研究，比如，他们甚至编纂了一本用纳瓦语解释纳瓦语的词典。他们不希望自己工作的唯一目的仅仅是将纳瓦语翻译成其他欧洲语言。他们更希望在自己语言许可的范围内，用它本身进行有创造性和批判性的思考。讲纳瓦语的人之中不仅有学者，也有艺术家和作家。他们会上演戏剧，发表小说，出版图书，有些人是完全在用自己的语言创作，有些人则同时使用纳瓦语和西班牙语。这些人会组织写作研讨班，也会独自创作；他们可以选择在传统的龙舌兰纸上绘画，也可以在键盘上打字。有些诗人说，考虑到所有已经发生的改变，我们如今可能是生活在第六个太阳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