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347】伊东忠太“卷杀”了建筑的浪漫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语焉不详”的题目，是我提笔触及伊东忠太这位建筑设计和建筑史学“双料”大师时所能想到的最佳设置。一者，是因为其专业成就的确符合如今中国人常论的“卷”，在“理工科”和“文史科”都兼修地让其他人近乎黯然失色。二者，“卷杀”其实作为建筑专业术语，和伊东忠太对建筑学术的孜孜以求密切相关。

出于作为中国人的特殊情结，或是源于伊东忠太以日本学者身份和立场展现出的对中国建筑的热情，我颇爱读陈琰译本的《手绘天朝：遗失在日本的中国建筑史》（现代出版社，2020年10月）。20世纪初的伊东忠太对中国建筑的考察凝聚着不亚于中国人的血汗，他的这本书着实不简单！书中包含了伊东忠太在中国考察期间所绘制的900余幅手绘图片，涵盖建筑、文物、风俗、古迹等多个方面，不仅展示当时中国古建筑的原始风貌，还记录了伊东忠太对中国文化的观察和见解。据史料记载，他的考察路线自北京起程，途经河北、山西、河南、陕西、四川、湖北、湖南、贵州、云南等地。这部手绘笔记不仅准确记录了古建筑的外形和结构，还融入了艺术元素，史料价值和欣赏价值兼备。试想，如果放在当代，对于年轻人而言，一定也是不可多得的文化旅游珍品读本。

相比之下，铃木博之的《知道伊东忠太吗？》（王国社，2003年4月）更像是从建筑学的侧面为伊东忠太进行的画像。在对建筑知识略感晦涩之处的同时，更容易被带入建筑大家那富有传奇色彩又极具个性的巨大形象里，近距离触摸饱满的建筑学者“人设”成为一种阅读和想象的快乐。

伊东忠太对建筑的贡献是“动态”的。除了等身的著作，以及包括像平安神宫、明治神宫、衹园阁等名扬内外的几十处名建筑外，他对建筑理论的学术革命和建筑美学的历史推进才是最耐人寻味的。在西洋建筑艺术一度成为潮流甚至是一种审美标配的年代，流在伊东忠太血液里的亚洲因素和他的梦想碰撞，让中国成为他追溯和研究东方建筑的历史平台。古希腊建筑的“卷杀”概念，在伊东忠太的思想发酵下，和法隆寺的历史探究恍如隔世地结合起来，也塑造了“日本建筑史”的概念。不仅如此，从“造家”到“建筑”的定义进阶，也不愧是伊东忠太和建筑之缘的命中注定。如果说他只是理论改革的“急先锋”，那未免太过片面。“建筑进化论”之下，伊东忠太以筑地本愿寺这样的新式杰作回报世界，用日本人特有的美学为建筑赋能和着色，喝彩声一片。

伊东忠太固然对中国建筑史情有独钟，但并非“偏心”，而是站在本民族角度“借力”为日本建筑追本溯源。在《中国建筑史》（中国画报出版社，2018年1月）的开篇，他对日本人的建筑史学探险表达了遗憾，用“小规模”、“不积极”、“不大胆”来形容。正因如此， 伊东忠太在他不知疲倦的实践活动中，展现了他所期待做到的。另外，中国建筑界还有着伊东忠太的论述曾为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借鉴”的说法。这一说法的细节和真实度到底几何暂且不论，大量丰富的实证材料无疑对中国形成建筑通史的体系提供了营养。可以说，中日在建筑文化领域漫长的互动互鉴，也随着伊东忠太的身体力行更加生动和立体起来。

伊东忠太以建筑立身，却也是不折不扣的民俗学家。《中国纪行——伊东忠太建筑学考察手记》（中国画报出版社，2018年1月）作为他的旅游随笔，更像是一部“外眼看中国”的文化之旅。尤其是，对彼时中国清末的官场百态和社会不堪的观察，至今读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历史的长河中，总有一些人以独特的视角和执着的热情，为后世揭开尘封的记忆，让人得以窥见那些遥远时代的辉煌与沧桑。建筑的浪漫如何撩拨人们的心弦，或从伊东忠太那里找得到答案。（2025年3月12日写于日本东京乐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