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3-20 21:41
华人号:华人头条-荟萃文坊毁灭(短篇小说)
傅世存
时代不同了,男人不行了。
踏着寒冷的夜色往回走,古长江的心里忽的冒出了朋友间常说的戏谑话,这样的话一涌上心头,舞厅里缭绕在耳畔的乐曲声、温馨的话语,脂粉的香气,甜腻的诱惑、撩人的挑逗……就统统的消失了,眼前,唯有妻子那一张冰冷的脸在眼前晃动,时而是横眉冷对的,时而是恶言恶语的,时而是冷脸沉默的……最后,像电影的特写镜头一样定格着:圆脸,三角眼,两腮的肌肉横着,尤其是望着他的那双眼神:冷,冷的像冰;寒,寒的像雪。久久的无话、无语、无声,在那种氛围里,古长江就觉得他活在世间都是多余的,算不上个人,更谈不上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拔高一点儿说算个鸡毛蒜皮的人。
夜风呼呼地刮着,街道两边的梧桐树叶,在寒风中发出阵阵的哀鸣,像是对寒风飞控诉,又像是对生命的眷恋和即将与母体告别的依依情愫……
古长江无心注意这些,更无心关注在寒风里依然相依相偎站在电线杆背后的对对情侣,他拉了拉衣领,又用双手狠劲地摩擦着,直到手掌发热发烧,他才将双手贴近脸颊,似乎吸进的冷空气经过手掌的过滤也变得暖和起来了,心里也似乎有了一丝丝暖意……
“我怕是进入更年期了,五十岁的男人,唉唉——!”古长江心里感叹着,似乎自己这一辈子还没有过出个名堂,活的像个人样儿,说老就老了,竟糊里糊涂的过了五十年,虽然理智上无数次地告诉过他,五十岁的男人不老,正是活人过日子的好时候,正是潇洒创业的最好年龄,因为风雨经的多了,世面见得广了,成功,失败;失败,成功。激动、平静、高兴、悲伤、以及该说的话,该笑出的声,该流的泪,似乎人生所有应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无憾了,因而,遇事也就木然了、冷漠了,对年轻人津津乐道大谈特谈的话题也就懒的去听,甚至避而远之了。
这倒是怎么回事呢?古长江反复的想,世上的大多数人可不是这样啊,自己是不是进入了更年期?抑或是心理变态?精神障碍?
“咯咯……”一阵甘甜的爽朗笑声在古长江的身旁响起,听声音,似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古长江想,女人都会装,会巧妙的掩饰自己,往往把自己的缺点掩饰的天衣无缝,尤其是初涉爱河的女孩子,这一点,他在自己的妻子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三十年前,古长江经人介绍认识了他的妻子吴珍。当时,吴珍还不是那么“咯咯”地笑着,可是,婚后,吴珍似乎就没有笑过。偶尔,他对吴珍说,你成天吊着脸,怕不会笑吧?笑神经怕坏死了吧?吴珍说,我没有那么贱!成天给你笑,我又不是卖笑的!古长江听了,就不再开口,噎的几乎闭气。
过了半天,古长江说,你跟我怕是没有感情,你同毛主席有感情,成天悼念毛主席呢!
放屁!吴珍气愤的回应道。
记得婚后第二年,古长江就提出了离婚,当时,离婚证都填好了,可是,吴珍说,她怀孕了。那个民政干事一听,一把将离婚证塞进抽屉里并加了锁,继而严肃的对古长江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喜新厌旧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再说好多打打闹闹的夫妻都能将就过,你们一不打,二不闹,怎么能那么随随便便的说离就离呢?牙齿同舌头处的那么好,还不是有咬的时候。何况,你的妻子还没有工作,你可不能当陈世美哟!
古长江听了,没有为自己争辩开脱,半年后,他就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女儿,。有了孩子后,他就人命了,那时他在农村基层信用社工作,吴珍就在家里领孩子做家务,完全地道的家庭妇女。
接着,二女儿和儿子陆续降世,如此,面对三个无辜的孩子,他再也无话可说,连提出离婚的念头都不敢有。
但是,理智上压抑下去了,情感方面就占了上风,看见别的夫妻说说笑笑,打趣逗乐,似乎人间的恩爱、温暖、甜蜜全都在那种说笑中体现出来,化解了平日里为了柴米油盐酱醋、平庸琐屑而导致的不谐调和烦恼,又似乎别人的快乐都是专门为他而展现的……
这是不是嫉妒?自己的日子过的不好也憎恨别人的日子过得比自己好呢?
夜色渐渐地深了,月光也显得更加清冷,街上的行人变得稀少了,只有几处夜市摊点,灯火通明,人们吃香喝辣,划拳估宝,喧嚣不已,给五彩缤纷的城市夜生活增添了点儿亮色。
“欢乐是属于别人的,我啥也没有。”古长江想,改革开放的时代,人们的观念变了,变的功利和实用实惠了。过去,像他在银行工作的,有谁瞧得起呢?
可现在,银行管着钱,有钱就有人请,有人求,过去说有钱能买鬼推磨,现在说有钱能买官推磨,而且银行的宗旨就是专搞锦上添花,不搞雪中送炭,更简单的说就是嫌贫爱富,唯利是图。
因此,现在向银行申请贷款的都是有钱的企业和有钱的人,就说今夜,那位暴富起来的土财主,借着酒气,让他们猜谜语,对他们说,我在上,你在下,不算压迫;我付出,你收入,不算剥削。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之后,一把从皮包里抠出一沓百元大钞,对他和信贷科长说:我有的是钱,看你们是去吃呢还是去日呢?听得他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日他妈,有钱还贷啥款?他愤愤地想。
同时,由于性的话题又使他想起了妻子,想起了家,可是,他从骨子里怕回家,家是个没有欢乐,没有笑容,没有色彩,没有声音的活棺材,是一穴冷酷无情漠然的坟墓。
偶尔高兴时,他对妻子说:“我今天碰到了好事情,甭提有多高兴啊!”
“……”
“我今天碰到了好事情,甭提有多高兴啊!”他又说。
“……”
“我今天碰到了好事情,甭提有多高兴啊!”他再次说一遍。“……”
说过三遍后,妻子理也不理,甚至连鼻子也没有哼一声,古长江就不说了,就长长的叹一口气,默默地坐到另一间小房子里去看书,说是看,其实书中写的啥,他一句也没有装进脑海中……
久而久之,他不说了,说了白说,如同给聋子给哑巴给墙壁说一样。
闲暇时,他就想,现在自己的儿女也大了,虽说他们的文化程度都不高,最高才中专学历,但老子卖葱儿卖蒜,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是土豆,儿子就是马铃薯,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三个儿女都安排在银行工作,提起让人啧啧称羡,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他觉得自己活腻了,他渴望自己患个绝症,早早地告别人世,以求解脱。
可是,他的身体却一直健康,能吃能喝能睡,没有一点儿毛病,连血压也不高。有时,他甚至罪恶感地盼妻子早死,可是,妻子就同太阳一样,每天东出西落,连感冒咳嗽等小毛病都很少……
古长江没招了。
古长江心死了。
但是,倘若外出或者有人贷款请客,三两杯酒下肚,古长江的话就多了起来,脸也就活泛泛的有了笑容。话说到高兴处或者酒喝到热闹处,无论是一盅子还是一碗,仰脖一口就接了、咽了。有人说,老古老古,来慢点,酒喝多了伤身子。
古长江咧嘴一笑,说,我活了半辈子,五十年的生命我都嫌长了,生命不息,喝酒不止嘛!
嗬嗬,老古讲义气、豪爽、豪爽!生死之交一碗酒哟!劝的人随声附和。
嘿嘿,古长江听后一笑,但那种笑比哭还难听,同时,眼眶就红了,明显的汪着一层泪……喝酒喝酒,到了这个份儿上,大家就纷纷端起了杯子。因为大家知道,这样的机会对老古是不多的,一次,老古多喝了几杯,同科的人把他搀回家,老古的妻子当着来人的面问道,今日同谁喝酒?老古说了。妻子又问,喝的啥酒?老古答了。妻子说,放屁!我问的是喝的啥名堂酒?不是叫你说五粮液还是茅台?与你不相关的酒,你喝死呢喝?
事情传开,弄得单位里再也没有人敢请老古喝酒凑兴了。朋友也不敢在一起聚,若是聚了,老古的妻子一知晓,唬着脸说,熊本事没有,成天交些酒肉朋友!说的大家脸上都无光、毫无雅兴可言了。
稍有空,古长江就想,这辈子倒是咋了?碰到这万里挑一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好像是专门与他作对而生的,这怕是十万人都难遇一个呀?同时,又想到那次他到法院去离婚,说了一大堆理由,什么感情不合、性格不合,语言沟不通等等……
没有等他说完,法官不耐烦的打断他说,感情不合,都过了三十多年了还感情不合?感情不合?三个娃儿都是哪儿来的?问的古长江瞠目结舌,噎的他直翻白眼。而且妻子当场说,法院若敢判决她离婚,她就要死在法院。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说是敌敌畏,吓的法官不敢吭声。随之事情传到单位,单位领导语重心长的对他谈了几次话,说,老古呀,你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黄土垒到了胸口,还闹啥离婚呢?甭叫社会上现在的红红绿绿耀花了眼,你年纪大了,找个年轻的,合适吗?身体、心理障碍可是难得沟通哟!说不定比你现在的障碍还要大哟!弄不好是出了深渊,又进了苦海哟!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古长江的脸涨得通红辩解说。
不是是啥呢?嗯?老牛还想吃嫩草?老古呀老古,你就不要强词夺理了。
古长江听后,无言的低下了头,觉得说不出话,觉得实在无话可说了。
夜色更深沉了,离家也越来越近了,古长江突然感到害怕,不知道该怎么样迈进那个家门?该怎么样对妻子说?
一阵阵恐惧涌上来,从头顶的毛发到脚底的脚心,仿佛全身的每根毛孔每颗细胞都在战栗着,都充满了不安和恐慌,心,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像是战场上在擂鼓,催动千军万马的鼓点敲击的是那么急促、那么扣人,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肺活量似乎加大了,氧气不够用了,因为说不定妻子已经把门反锁上了,弄不好自己就要在外面冻一夜,住旅店,夜不归宿,那正好给妻子留下了话柄,凭此一条就会闹得他天翻地覆慨而慷,就足以让亲友、单位和社会的方方面面知道他是一个老不正经、老不要脸的人、就足以致他于死地……
幸好,灯还亮着,那标志着温馨的灯火,那象征着千千万万个家庭欢快、愉悦、幸福的灯火,那闪烁着安逸、甜蜜的灯火啊!在寒夜里,竟是那么的诱人、那么的让人感动、古长江情不自禁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哟!我回来迟了,与几个朋友喝了点儿酒。”古长江笑着说。
“……”
古长江见妻子不吭声,一动不动的偎在床上,就转过身去找暖水瓶倒洗脚水。
“你过来。”妻子说,听口气,不冷不热的。
“过来干啥?”古长江没有想到千年铁树开了花,五十岁的妻子要说话。
古长江激动不已而又顺从的站在床前,望着偎在被窝里的妻子。
“过来干啥呢?”古长江问道。
“……”
“过来干啥呢?”古长江搓搓冻僵的手,再次问道。
“……”
“有话就说嘛!过来干啥呢?嗯?”古长江忍住气又一遍说道。
“……”
然而,除了屋内石英钟的“嚓——嚓——”声外,再也没有任何回音,没有任何声响。
古长江呆呆地愣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瞬间,他突然感到周身的血液呼呼地往上涌,酒也似乎来了后劲儿,头发仿佛全都直直地竖立起来,一根一根直直地指向苍天,像硬草一样。同时,一股熊熊的烈火在胸中腾腾地燃烧起来,仿佛要把他烧成灰烬化成粉末……
他猛地扑上前,一把抓住妻子的头发恶狠狠地说:“过来干啥呢?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妻子的头被他摁倒在床头上,头发凌乱地搭在脸颊和垫着的被褥上,瞪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直勾勾的刺着他,他一把扯断床头灯的开关塑料灯绳,绕着妻子的脖子缠了两转,再次恶狠狠地说,说:“过来干啥呢?嗯?”妻子仍睁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凶神似的刺着他,伴着石英钟的“嚓——嚓——”声算是作了回答。
他把塑料绳子在自己并拢的四个手指上绕了几圈,双手狠劲一勒,对着妻子吼道:“说,过来干啥呢?嗯?”
无语。
无言。
无声。
大约过了二十分鈡,古长江实在累极了,他松开手,泥似的瘫坐在床上,仿佛几十年的压抑、痛苦、恐惧、孤独、冷漠、仇视、自戕,全都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半年后,因深入生活,我在看守所采访了古长江,他很平静的对我说,他是投案自首的,对于杀妻一事,他说,如果我用绳子勒她,她哪怕说一句话,无论是求饶的话还是反抗诅咒的话,我都会松手放了她。可是,她至死也没有说一句话,问他为啥要杀妻?杀人动机是啥?他说,你还没有结婚,没经历过那样的女人,如果经历了,你会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听得我毛骨悚然,说着,坐在审讯室木凳上的他,双眼齐刷刷的向我射来,使我大为窘迫,连提前准备好的提问式采访语句也显得语无伦次了。
我狼狈的走出看守所,百思不得其解:他的妻子为什么不说话呢?是遗传因素?是性格使然?还是患上了时代的自私、孤独、冷漠综合症?还是本身也精神障碍……
再半年后,古长江被处以极刑,公判那天,我专程赶去站在不远处看他,只见他的脸上无喜无恨无愁无忧,一副很坦然解脱的样子,仿佛是杀了古长江,自有后来人似的。
时间也是个冬日,有雾,天地间混沌一片……
作者简介:傅世存,男,中国陕西省安康市人,1977年考入陕西理工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学士学位。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400余万字。创作长篇小说六部、电影文学剧本《天下法源》一部,发表了新中国成立后安康市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殒落》,2024年长篇小说《鲤鱼山血泪》由美国南方出版社出版。创作短篇小说、散文若干,2023年3月作品《桂花溪记》被收入全国两会特刊献礼杂志《流芳中国》,同年7月在第八届中国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高峰论坛暨2023“文化自信”年度人物盛典中,荣获2023文化自信年度人物。作品《竖起脊梁立行 放开眼孔观书》被收入该年度会刊,被誉为一个中国式的马克·吐温,作者系安康市首位专职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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