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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 N T ■作者：大海（美国）

2024-11-04 22:41 阅读量:4k+

华人号：文舞霓裳
《文舞霓裳》文学专栏  第387期

【作者 大海 】北师大中文系毕业。有一公众号名“自书女”。愿把所见、所思、所闻、所悟，写给所有和我一样酷爱中国文字、文学的人们。

   TNT，他们一辈子的车牌都是这样写的。老B的姑父叫Tart（塔特），姑姑叫Thelma（塞尔玛）。他们称自己T and T。今天，去参加姑姑的葬礼，姑父在七年前去世了，两个人没有孩子，姑父还是独子。但第一次去他们家，就被一整面墙上挂满的年轻人的大照片吸引住了。这是姑姑全部18个侄儿侄女的高中毕业照，个个朝气蓬勃。葬礼来的人有姑姑的四个兄弟，还有那一大群侄儿女们。被TNT指定负责后事的侄儿鲍勃（Bob）是退休的消防队长，他的太太是一位娴静端庄的护士。七年来，他们时时关照着住在老人院的姑姑，逢年过节带她回家团聚，头疼脑热都是他们送医送药。
  
      葬礼一开始是老太太生前自己请好的一名熟悉的牧师致辞，读了几段圣经的辞章，说一些祝老太太一路好走的话。鲍勃接着讲了一个小故事：大家都知道姑姑有个“典狱长”的外号，但是你们知道它的来历吗：
 
     “1968年，我12岁。父母决定坐邮轮旅游，把我们五个小鬼连窝端给了姑姑。她给我们每人规定了每天要负责的家务活，我的是每天早上倒垃圾。一天放学回家，姑姑把我叫到跟前问：
 
     “你今天早上忘了什么事？”
 
     “倒垃圾。”
 
     “去倒！” 
 
     我去倒了，回到屋里：
 
     “拿扫帚扫地！”
 
     “为什么？那不是我的活儿。”
 
    “因为你今天的失职。”
 
     “每个人都有忘事儿的时候，为什么你只惩罚我？”
 
     “因为你是老大，要做榜样。”
 
     “这里是家，又不是监狱。”我嘟囔着。
 
     “这儿就是监狱，我是典狱长，你是囚犯，所以什么事都得听我的，少废话！” 
 
      姑姑的嗓门儿，把房子震得山响。从此，大家就公开叫她典狱长。
 
      接着站出一位老太，身材矮小壮硕，目光炯炯，说话清晰流畅：
 
      “我比Thelma小两个月，还不到88岁。我今年还没来得及给她寄生日卡片，我早想好了要写的话：你还是比我老！我出生时住她家对门儿。那时候还没有妇女开车，而带孩子去对门儿看新生儿是常规课。所以我出生后见到的第一对外人，就是塞尔玛和她妈妈。我们成了一起长大的发小儿。虽然后来她家搬到别的镇去了，我们还是常到各家去看对方。记得高中时她在学校鼓乐队耍花棍，到我家来玩还不停的练习，有一下抛的力量太大，花棍戳破了我家的天花板。去年我出了一本书，是回忆我们共同的埋在水库底下的故乡——书的封底用了我和她小时候坐在水库边上野餐的照片。我很庆幸她读过了我写的这本书。
 
      消防队长的妹妹我有几年没见了，突然满头飞雪，头发全白了，看上去成了姑姑那辈的人。她对姑姑这对夫妇的老房子充满怀念：我们每一家每一年都会去他们家烧烤、在后院玩踢可乐罐的游戏、摘他们园子里的蓝莓和覆盆子吃、姑父自己揉制、用木炭烘烤披萨、吃甜蜜结实的北欧蛋糕或饼干、洗纯正的芬兰浴——许多人都有被蒸汽熏得通红以后，一丝不挂地被姑姑赶到雪地里打滚儿还被拍幻灯片儿的不堪，每一个侄儿女都是在他们家喝到第一杯成人喝的、用咖啡豆研磨的真正的咖啡！
 
      老B的大姐说，小时候如果想擦指甲油，就去找姑姑，连手带脚都管。想打耳洞，就去找姑姑。想穿超短裙、高跟鞋，想把头发剪短，都去找姑姑，她会有求必应。记得姑姑40岁生日时，,在后院儿的草地上不停地侧手翻（姑姑足有1.73m高耶），还高兴地大喊大叫说，我还没有老吧？！ 
  
      又一个侄儿接着回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姑姑打电话来，她一开口，我妈就会说，肯定是Thelma！全屋的人都可以听到她开怀大笑和说话的声音。我们家的孩子也被她“带”过。每天下午四点，她会突然窜进来大喊一声，欢乐时光！开始我们还不懂到底能做什么？原来是可以敞开喝可乐、吃饼干、吃糖的好机会。我一直不能忘记这件事，自己两个儿子小的时候，只要我太太出门去了，我也会在下午四点突然大叫，欢乐时光！然后就和他们一起大吃大喝，太过瘾了！
 
      最后，又轮到鲍勃的时间了，他变得庄重起来：我们陪姑姑过了最后的七个生日，每年，她都要求来姑父的坟前，送两束蓝色麝香石竹花，因为姑父的眼睛是蓝色的。今天我们也为她准备了两束蓝色麝香石竹花，话说到这儿，他太太把花静悄悄的放在姑父的墓碑上。鲍勃接着说，我们知道她最渴望的生日礼物是见到姑父，所以特别选择今天为她庆生，也送她上路。姑父一定会像生前一样疼爱我们的姑姑。七十一年前，一位蓝眼睛、黑头发的芬兰青年（他十几岁时，经过纽约市哈德逊河上的爱丽丝岛，按下手印，移民美国。姑姑曾经陪他去岛上，再见当年的手印），在一个舞会上，走向一位高个子金红头发的新英格兰姑娘：
 
     “愿意和我一起跳舞吗？” 
 
      鲍勃走向自己的汽车，打开后门，亮出一台音响，一曲Ann Murray 的《我可以请你跳这支舞吗？》的歌声响起，在场有些年纪的人都随乐曲轻轻地哼唱。
 
     回家的路上经过姑姑家过去住过的小房子，门前的双人吊椅已不复存在，两口子总是并肩坐在那里，摇摇晃晃地向离去的客人挥手；小房子的门，在我们的概念里永远地关闭了，TNT成为历史的回忆，他们的生命基因停止了沿袭，但人类精神的点滴永驻长存。
（本文摘自《自书女》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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