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和人像——盖特·兰斯的艺术世界

​【日中商报编辑长弓也直】2025年2月7日，在银座单向街书店，一位来自德国的艺术家盖特·兰斯（Gerd Leins）举办了《湮灭和人像》东京个展，笔者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盖特·兰斯，欣赏他独特的艺术风格，并在吴丹女士翻译下与盖特·兰斯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交流，我被盖特·兰斯大胆创新，对人类命运的终极思考深深震撼。盖特·兰斯是一位极富个性的艺术家，不仅仅在德国，在世界范围内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的作品向传统发起挑战，通过艺术创作对生命本质进行了哲学意义的探索与诗意化的呈现，消解了生死对立，将死亡纳入宇宙大化的韵律。

一

1960年，盖特·兰斯出生在德国第二大城市汉堡，这座有着“世界桥城”美誉的城市是德国通往世界的大门，欧洲最富裕的城市之一。从小便衣食无忧的盖特·兰斯曾经在商海沉浮三十几年，是拥有四家奢侈品店的老板，生意往来遍布世界各地，做为一个成功企业家被提名汉堡议会议员。但盖特·兰斯始终没有放弃心中的艺术梦想，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他都能和艺术联系在一起。

在盖特·兰斯创作室里，随处可见他从沙滩上捡来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盖特·兰斯叹为观止，由衷感叹造物主的神奇。闲暇时间盖特·兰斯还喜欢自己动手做家具，他没有一定之规，随心所欲全凭感觉，做出来的家具造型简洁奔放，线条流畅自然，与中国明式家具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引来不少专业厂商竞相模仿。平时盖特·兰斯还热衷于厨艺，经常唤一些朋友来家中做客，他亲自下厨，烹煮炮烧一人全包了，友人大快朵颐各个吃的心满意足。切洋葱时盖特·兰斯不小心被洋葱辣到眼睛，泪流不止，他冲着客人说：“太好了，正好可以顺便洗一下眼里的灰尘，再洗一洗心灵。”其豪迈言行，魏晋风骨也不匡多让。

二

在德国，人过世了有在报纸上发布讣告的传统，特别是老一辈德国人，都非常重视讣告刊登。一次偶然的机会，盖特·兰斯在报纸上看到一则讣告，一个耄耋老人去世了，他的妻子无比怀念他，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生无可恋，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意义，这件事对盖特·兰斯触动很大，让他长久陷入思考。

生命是自然现象，是碳基有机体的复杂化学反应。死亡是终点，是熵增的必然结果。从宇宙的宏观尺度看，个体生死短暂如尘埃，生命的出现本身就是概率极低的奇迹。生死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无法分割，有人从信仰中找到答案，有人通过爱与被爱定义存在，也有人将答案留给未知，或许重要的不是参透生死，而是带着对终局的敬畏，活出属于个体版本的向死而生，通过创造、爱、传承思想实现不朽。

从那一天起，盖特·兰斯开始特别留心报纸上的讣告，每天小心翼翼从报纸上把报讣告剪下来，工作忙不开的时候，他甚至指使员工帮着剪讣告，日积月累盖特·兰斯收集了三万多张讣告，上至达官显贵文体明星，到普通百姓贩夫皁隶无所不有，他还专门建了两间创作室，一间涂成白色，一间涂成黑色，取名“平行空间”用于存放各类讣告和艺术创作。

面对—张张小小的讣告，盖特·兰斯有自己的看法，名字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符号，做为人生最后的证书，那上面承载了一个人一生的信息，蕴含着丰富的内容需要解读。

三

关于死亡，盖特·兰斯也有自己独特的认识。—个人死了，意识是否能在肉体消亡后存在，目前科学倾向于认为意识依赖于大脑活动，死亡后意识随之消失。传统基督教认为死亡是通向永生或审判的关口，信仰可让人获救赎，灵魂永恒不灭。但盖特·兰斯不这么想，死亡是世界上唯—公平的事情，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一步步逼近死亡，死亡的存在让人更珍惜当下，思考如何活出无悔的一生。

正如印度诗人泰戈尔所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盖特·兰斯认为人死了依然会存在于别人的记忆中，直到这些记住他的人也都死去，当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遗忘了他，这才是—个人真正的死亡。死亡是—种感受，爱也是，人生在世，大多数时间都感到孤独，唯有爱可以缓解孤独，通过爱的传递影响周遭，参与自然循环，让生命融入更宏大的存在之网。如是，死亡不再令人恐惧而充满启示，不再是终结的阴影而是生命意义的催化剂。

基于这一理念，盖特·兰斯创作了《湮灭和人像》系列作品，从不同维度展开对死亡的探讨，带来真正的觉醒和生命观的改变。

四

盖特·兰斯把《湮灭和人像》的创作分为四个阶段，以讣告为起点，宣布一个人的死亡开始，通常讣告版面的大小折射出死者的社会地位，他把剪下来的讣告一一粘在画布上，特意将地位显赫的知名人士和无名小卒，以及生前水火不容的政治对手放在一起，让他们紧密相邻，难分彼此，从而解构现实人生。

第一阶段：逝者的姓名和出生日期会被黑色颜料抹去。黑色，象征着逝者最终成为的“无”。当人们仔细观察作品时，依然可以辨认出画作上面贴着的是讣告。

第二阶段：白色颜料对作品局部做进一步模糊化。白色，象征着“有”。讣告上的绝大多数信息被转化成“有”和“无”，成为新的信息，作品上原始的信息仅仅停留在观众的意识里了。

第三阶段：再次用黑色强化之前的涂抹，讣告上的原始信息仅剩片段可寻。整个作品给人带来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感触，只有当人们近距离观察时，才能依稀辨认出一些原始信息。

第四阶段：在白色底色上，画上黑色十字架对信息做最后的转化。讣告上的原始信息，到这个阶段已被彻底抹掉，十字架象征着被抹去的灵魂。至此，仿佛一切都归于“无”了。但如果“无”这个东西存在的话，那么这世间万事又从何而来呢？

盖特·兰斯的作品充满了中国书法和水墨画的元素，他巧妙地把西方哲学和东方思想结合在一起，表面上看是行为艺术，荒诞难以理解，其实每一幅作品背后，都是他对生命的深刻理解和对人类社会的反思，引用盖特·兰斯2022年出版的诗集《超越现实的笔记》中的一首小诗，也许会有助于我们走进艺术家的内心世界。

站在生命的影子下面

我意识到

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我无法跳出这片阴影

我也终究

是那片阴影的一部分

我

从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