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367】最“八卦”的江户衙门官和他的“奇谈录”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奉行”是日本自平安时代至江户时期的重要官职，相当于中国古代的衙门主官，其办公机构称为“奉行所”。江户时代的奉行所里能人辈出，要说“名奉行”，大冈越前、远山金四郎这样的名士之外，恐怕还不能少了根岸镇卫这个奇人。纵然前两者好似交替般频繁在日本的文学或影视作品中出现，但并不能掩盖文化史对根岸镇卫的浓厚兴趣。

根岸镇卫家庭出身普通，虽然沾点官，但不足以用文字来描述。他后来能够当上“奉行”，除了自身的努力，也有不少学说认为是得益于松平定信、田沼意次的知遇之恩。虽入仕途，和大冈越前这些杰出的同行官员们相比，根岸镇卫为人们舒展开的，却不是一幅勤勉为民的古板官图，而是无数令人爱不释手的文学场景。如同他写下的《耳囊》（岩波书店，1991年1月）那样，充满奇幻。

1749年深秋，年仅12岁的根岸镇卫，在日本桥一家米铺做学徒时，偶然翻阅账簿，发现一行墨色迥异的记录：“酉时三刻，纳白米三斗，付夜樱一捧。”当时他并未多想，直到多年后，他在查办吉原失踪案时，在淤泥中掘出十八具骸骨，尸骸所系腰带上的“夜樱”刺绣，赫然与那页账本记录吻合。这段记忆，成为他日后编纂《耳囊》的原点。

1794年，汤岛圣堂重修期间，工匠在梁柱夹层中发现一幅封印已久的怨灵绘卷。根岸镇卫到场后，拒绝按惯例请神官驱邪，反而命人将绘卷摊于庭院曝晒三日。他笃信：阳光可炼真伪，朱砂比口供更有记忆力。果然，三十年后此地频传“文殊菩萨显灵”之事，民间纷纷传说是当年那幅怨灵画渗入地脉所致。而根岸本人，早在《耳囊·补遗》一栏，用褪色朱砂画下类似符纹——据民俗学者考证，这或许是日本最早的“心理绘图审讯法”。一些后来的学者认为，这种“以怨治怨”的方法，实则是他将朱子学“格物致知”理念巧妙转化为司法工具的尝试。

在我看来，《耳囊》的独特价值在于多重叙事维度。表面是百则怪谈汇编，实则暗藏江户社会的病理切片，比如游女腰带揭示人口贩卖网络，虫蚀算盘暴露米市垄断黑幕，怨灵绘卷折射宗教敛财内幕。虽为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官员，根岸镇卫开创了“以妖治世”的治理术，这种“超自然实证主义”也在日本近代侦探文学里投下了深刻的影子。

神奈川县相模原市的绿地之中，有着被安静所包裹的根岸镇卫的墓地。当现代人从喧闹中走过时，或许也会有人驻足向这个江户时代的“妖物捕手”进行一番倾诉，仿佛在数字和信息时代的洪流中寻找某种精神锚点。耳边传来的风与树叶互动的声音，恰似《耳囊》记载的“付丧神苏醒之音”，构成了传统与现代妙不可言的一种共振。（2025年4月10日写于东京“乐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