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341】西条八十的诗意人生并非无“苦”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每当变幻时，便知时光去……每当见夕阳，便知时光去”。这是脍炙人口的粤语歌《每当变幻时》中令人无法忘怀的歌词。在那个中文流行歌与日本歌坛有着密不可分渊源的年代，仿佛唱着唱着，总会有一首中文歌找到背后日本的影子。《每当变幻时》的原曲叫《莎韵之钟》，童谣诗人西条八十是它的创作者之一。或许，这也正是歌曲中诗意盎然之所在。

西条八十的名字总是和他作为大正时期最重要的童谣诗人之一的身份有点“格格不入”，缺少了一些文学浪漫。有八，又有十，中间少了九。这也正是诗人的父母寄托的朴素愿望。日语中的“苦”和这里数字的“九”读法相同，故而取其意“无苦”，算是对西条八十人生的祈愿。而现实又岂能尽如人意。虽然作为肥皂贩卖商的家庭一度生了不少财，但随着父亲的去世，西条八十的家境也走向没落。自己的大哥放荡不羁，挥霍钱财，西条八十虽然有了继承家业之名，但只有贫瘠之实。以至于，结婚后的西条八十还一度以经营天妇罗店营生，这些和充满轻松、愉悦的诗人形象相去甚远。可贵的是，对于西条八十来说，充满辛苦的生活波折，就如同酿造美酒的原料一样，在其文学思想中发酵，转化为烂漫无邪的童真而输出。历经生活之苦，诗歌里却满是爱与纯粹。这应了西条八十自己的那句话：所谓艺术，就是要包含对人生真正的感动。

从这个意义上讲，西条八十正像同期的其他诗人对他的评价那样，是个“纯粹之人”。总结一下筒井清忠写的传记文学《西条八十》（中央公论新社，2008年12月），其结论想要表达的是，人生的无常感和生命的燃烧感交织在一起，这是日本歌谣的传统所在。把抒情性的问题和文人知者的问题交错在一起的，是西条八十之所在。他既是一个文学研究者，又拯救了日本大众的抒情性。

能够撼动人，这便是诗歌的价值。不妨来品这位既有西方广袤视野又有东方忧郁气质的诗人的几段诗。《大象和芥子人偶》中，暴雨将骑在大象背上的芥子人偶掠走，生命脆弱易逝的感觉流露于字里行间。《玻璃山》上，王子和公主分别死去，留下无尽的遗憾，玫瑰和龙胆花虽留在人间，凄美之余也难免漂浮出孤寂。《麦秸的草帽》作为西条八十首次被译介到中国的童诗全集，被很多中国人所熟知。和充满童趣的题目相比，内容处处渗透着淡淡的忧伤。时间如白驹过隙，记忆也随着岁月被淡化，这是哀愁。变成翡翠梳子的蝈蝈，被近视眼猎人认错为取暖火苗的红鹦鹉……这又是幽默和轻松。这样的文学设定，立体地呈现了他对童谣诗歌的追求，即“要满足儿童的阅读期待”。换句话说，要先成为孩子。童年的芬芳，文学的丰满，该如何来实现，是西条八十口中的创作困难。

西条八十又不是一个绝对纯粹的人。虽然他坚挺地做训诫式儿童文学的反对者，但在面对战争问题时却无法超脱，随军从文，一度远离童谣，为战争鼓吹，甚至写过赤裸裸的诸如《打倒美英》《壮烈特别攻击队》《空军之神》的军谣，被视为与初衷的背离和内心的背叛，是一个时代的“堕落者”。不少评论学者认为，这其中的内心独白，一如他笔下那只忘掉歌唱的《金丝雀》。

长年旅居东京，我走过许多日本文化名人的故居、纪念馆和石碑，令人很意外的是，打造了一个为孩童倾听的诗歌世界的西条八十，其纪念石碑竟建在车水马龙的日本铁路新宿站的东口附近。一边是熙熙攘攘的现代景象，一边是枕着童话的岁月流声，颇有一番别样味道。（2025年3月4日写于东京乐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