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222】青森“斜阳馆”里感悟到的“斜阳”之意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红瓦红墙，古色古香，北方清澈的蓝天映衬之下，青森县五所川原市的“斜阳馆”凸显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凝重，仿佛把时间和空间都定格了一般。充满文学性的名字，让这所纪念馆有着文字之上的浪漫，甚至略带一丝忧伤。比起天边云卷云舒，“斜阳”的情绪包含来得更加浓厚，一如那位留下无数回忆的太宰治坐在你的对面，与你来一场时代的对话。

太宰治的眼中，“斜阳”有着太多的孤寂与落寞，它与生活在战后的落寞贵族们似乎有着溢于言表的“共同语言”和情感默契。它高傲，又囿于现实。走向灭亡，却又抗拒，也无力。我认为，矛盾，是太宰治观察战后日本个体和家庭起伏命运的关键词。但一个具有敏锐捕捉力和文学力的作家，不会只是止步于暴露和揭批矛盾，更会在引起思考的过程中与读者一起寻找答案。驻足于“斜阳馆”，不知大家是否和我一样，拥有这样的感悟？

斜阳馆的存在，也让世人了解太宰治并不是一个穷苦文人，而是有着丰厚家底和背景的“豪哥儿”。如今的“斜阳馆”，是对外开放的公众参观景点，但以前却是实打实的太宰治的“家产”。这个占地超过2000平方米的豪宅是由太宰治的父亲、明治的大地主津岛源右卫门一手打造的。作为日本东北地区富商的木造豪宅代表，也成为日本重要的文化财产。其中被津津乐道的“奢华”之一，便是其木材专门来自被誉为日本“三大美林”之一的青森桧木林。这一方面展示了主人的财富，另一方面尽显了浓郁的“乡情”。

不过，作为“大公子”的太宰治似乎并不买账，他在《苦恼的年鉴》中写道，这个父亲建了一栋无比巨大的房子。毫无风情，可谓是什么都没有，剩下的就只有“大”。这，就是商人和文人的“风情之别”吧。或许，对于太宰治来说，屋不在大，有情则灵！

太宰治是“无赖派”的旗手，《斜阳》是太宰文学的高峰，落寞的贵族是“太宰视角”的时代抓手。人物的命运，紧紧和“斜阳”关联，只是都以不同的方式。唯美存在的母亲，代表最真正的昔日贵族，在时代的车轮面前身份被碾碎，但不失优雅与从容。女儿和子在乡下的平民生活中被窘迫和尴尬打败，昔日的华贵已然西下，一如她的身世。儿子直治陷入人生的混乱与堕落，人生的终点必然躲不过斜阳般的命运。下行的时代中，无人不“斜阳”。这一点，的确很“太宰治”。

有人在这样的人物刻画中，会看到战后日本的社会崩溃与转型，以及普通民众的心理路程。有人在悲观中看到和子失却贵族身份的自我枷锁，一定意义上意味着挣脱和新生。而我看到，作者在写实自身的命运同时，也把“恋爱”和“革命”的力量呈现在世人的面前。如果从人物命运论的角度看，小说的主人公无疑是和子。接受母亲去世后这个贵族家庭的全面瓦解，接受并决意单独抚养与出轨男怀上的孩子。她不怪罪那个出轨男，也接受这段感情，视为生命的必然部分。因此，《斜阳》也是和子的成长物语。和她的人生抉择一样，站在战后日本的社会观察面，真正的革命总是伴随着一些美好的灭亡。既痛，又有力量。

太宰治在完成《斜阳》的次年就以自杀的方式与世界告别。我仿佛在小说人物之一的直治身上，看到了作者的影子与现实悲剧。作家的痛苦，造就了文学的坚挺。与自然做伴的今日“斜阳馆”，它的美，和背后的心酸一样耐人寻味。（2024年9月13日写于新加坡Grand Copthorne Watefront Hotel1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