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关于少林寺的那些诗和写诗人——以明代抗倭为中心

在西方绘画界，梵高先生因为贡献了“一只耳”行为艺术，所以一直被西方神经病界奉为扛把子。但在中国，有一位梵高见了必须喊大哥的“九命猫妖”，那就是徐渭。据说，徐渭自杀过九次，每一次的方式都堪比真人版水果忍者。袁宏道《徐文长传》记载，徐渭曾“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听着都疼）”。《明史·文苑传》更记载，这位爷曾“引巨锥剚（刺入）耳，深数寸；又以椎碎肾囊，皆不死”。好家伙，这哪儿是自杀，这是对300年后以梵高为代表的西方神经病世界的降维打击。

一、从徐渭出发

徐渭的《水墨画葡萄》，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如果说徐渭仅仅是画家，那还没有什么，他还是文学家、书法家、戏曲家和军事家。徐渭，浙江绍兴人，字文长，号青藤老人，有绘画《墨葡萄图》、书法《行草应制咏剑轴》、诗作《空上人常住少林索作于菊下》、戏曲《四声猿》、戏曲理论《南词叙录》等流传于世。在军事上，徐渭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进入胡宗宪幕府，为胡抗倭出谋划策，直到嘉靖四十一年（1562）[1]，妙计连连。

有意思的是，在1555-1559年期间，著名抗倭将领俞大猷（1503-1579）隶属于胡宗宪；在1555-1562年期间，著名抗倭将领戚继光（1528-1588）也隶属于胡宗宪。更有意思的是，胡宗宪抗倭部队中还有少林僧兵。朱云锦在《予乘时小录》中记载：“明时倭寇作乱，总制胡宗宪始用少林僧兵。”因此，徐幕僚、俞戚二将军和少林僧兵之间一定不陌生，甚至很熟悉。

可以说，在16世纪中叶的抗倭岁月里，徐渭、俞大猷、戚继光和少林僧兵皆在胡宗宪麾下效力，他们不仅在抗倭战场上并肩作战，还都有一些文学/文字往来。如徐渭曾写《赠俞参将公》和《纪效新书·序》，俞大猷写《诗送少林寺僧宗擎》，戚继光《纪效新书》收录俞大猷的《剑经》等等。这些珍贵的文字材料，宛如一把把钥匙，为我们打开了通往那段波澜壮阔历史的大门，使我们得以穿越时空，真切地感受那个年代，金戈铁马抑或岁月静流。

二、徐渭：《空上人常住少林索作于菊下》

徐渭比较亲近佛教，不仅与很多僧人有往来，而且对佛学有较深的研究和体悟，也创作有多幅观音图。他在《提鱼观音图》中写道：“泼剌泼剌，婀娜婀娜。金刚法华，一棍打破。瞒得马郎，瞒不得我。”[2]

徐渭《提鱼观音图》，上海博物馆藏

一天，徐渭遇到了少林常住孔上人，两人展开了一段精彩的对话。随后，徐渭应空上人所邀，把这段对话以诗的形式记录下来，并赠予了空上人。

空上人常住少林索作于菊下

明 徐渭

相逢菊花下，相映菩提光。

试问少林壁，穿云几许长。

指月莫盻手，掷拂闲挂墙。

睡鼾微作吼，狮子一时降。

非常遗憾，不知道两人相逢于哪一年，也找不到少林寺常住空上人的其他资料，只知道两人相逢时菊花盛开、菩提光照。徐渭问：少林绝壁高耸入云，上人，高出云朵几许长呢？在上人看来，徐渭所问并非山势，而是修行。因此，空上人回答说：在少林寺，见月忘指，拂尘挂墙（意思可能是一尘不染，也可能是用而不用），我们睡觉的鼾声如同狮子吼，可以降服一切邪魔外道。

三、俞大猷：《诗送少林寺僧宗擎》

俞大猷与少林寺交往颇深。嘉靖四十年（1561年），俞大猷南征途中造访少林寺。他观看武僧棍术表演后，认为少林棍法“传久而讹”，失去真诀。于是，少林寺住持小山挑选宗擎、普从二僧随俞大猷南征学习棍术。三年后，二僧学成归寺传授棍法。后来，宗擎还曾向俞大猷汇报棍法传承情况，普明也曾为建十方禅院向俞大猷求助，俞大猷撰写了《新建十方禅院碑记》。

诗送少林寺僧宗擎

明 俞大猷

学成伏虎剑，洞悟降龙禅。

杯渡游南粤，锡飞入北燕。

能行深海底，更陟高山巅。

莫讶物难舍，回头是岸边。

明·佚名《倭寇图卷》（局部）

回赠俞大猷

明 宗擎

神机阅武再相逢，临别叮咛意思浓。

剑诀有经当熟玩，遇蛟龙处斩蛟龙。

在俞大猷的《诗送少林寺僧宗擎》中，“杯渡”即杯渡禅师，因为他常以木杯放于水中泛行渡海，故此称其为“杯渡”。“锡飞”即飞锡，这里指的应该是僧人游方。

在宗擎《回赠俞大猷》中，“剑诀”指的是俞大猷撰写的《剑经》。《剑经》撰写于明朝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该作品名为“剑经”，实则是一部棍术专著。

四、回到无畏无所谓的徐渭

徐渭的《四声猿》由四个故事构成，其中《玉禅师翠乡一梦》以“月明和尚度柳翠”的民间传说为蓝本，讲述了一个关于欲望与修行、顿悟与解脱、慈悲与度化的故事。

南宋时期，临安府新任府尹柳宣教到任，水月寺的玉通禅师未去参拜，这让柳宣教心生不满。一次宴会上，柳宣教看中了歌妓吴红莲，便命她去引诱玉通和尚以报复玉通。

夜晚，红莲来到水月寺，称自己迷路且身染重病，请求借宿。玉通和尚出于慈悲，收留了她。半夜，红莲假装腹痛难忍，哀求玉通和尚救她，说只有被人抱在怀里才能止痛。玉通和尚起初拒绝，但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红莲的诱惑，破了色戒。

红莲走后，玉通和尚得知这是柳宣教的阴谋，羞愧难当，选择坐化。他为了复仇，灵魂转世到柳宣教妻子腹中，成为柳家女儿柳翠。柳宣教不久后因病去世，柳家逐渐衰败，柳翠无奈沦为妓女。

二十多年后，月明和尚奉祖师之命前来点化柳翠。月明和尚用各种佛法道理和方式，让柳翠领悟到自己的前世今生以及人生的真谛。最终，柳翠在月明和尚的点化下，顿悟出家，回归佛门，死后灵魂返回南海，成为观音菩萨羊脂玉净瓶里的杨柳枝。

唐（9世纪后半叶）的《观世音菩萨像》

出处：敦煌莫高窟藏经洞；藏地：大英博物馆

徐渭的《玉禅师翠乡一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黄粱一梦”或“南柯一梦”。恰如戚继光在《读刘使君诗，遂为却寄》中所说：“半生尘土梦，相对愧南柯”。青史留名的戚继光尚且“愧南柯”，何况你我。

前一段，瓦依那&任素汐唱了一首《大梦》，唱哭了相当一批人，我估计和庄周梦蝶、黄粱一梦、南柯一梦以及翠乡一梦的文化血脉有关，也和佛教所谓的“人生如梦幻泡影”脱不了干系。

现代歌曲与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难道不是一脉相承吗？

大梦（节选）

瓦依那/任素汐演唱

过往的执念 过往如云烟，

太多的风景 没人全看清，

放不下 怎圆满？

如果生命 只是大梦一场，

你会怎么办？

注释

[1]《明史》记载：“宗宪擒徐海，诱王直，皆预其（徐渭）谋”。而实际上，胡宗宪擒获徐海是在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擒获汪直是在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徐渭进入胡宗宪幕府是在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但在胡宗宪后期抗倭过程中，徐渭应该参与了谋划。袁宏道在《徐文长传》中也记载：文长自负才略，好奇计，谈兵多中。

[2]明宋濂有《鱼篮观音像赞》：“序按《观音感应传》：唐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陕右金沙滩上有一美艳女子，絜篮鬻鱼，人竞欲室之。女曰：‘妾能授经，一夕能诵《普门品》者，事焉。’黎明，能者二十。女辞曰：‘一身岂堪配众夫邪！请易《金刚经》，如前期。’能者复居其半。女又辞，请易《法华经》，期以三日。惟马氏子能。女令具礼成婚。入门，女即死，死即糜烂立尽，遽瘗之。他日，有僧同马氏子启藏观之，惟有黄金锁子骨存焉。僧曰：‘此观音示现以化汝耳。’言讫飞空而去。自是陕西多诵经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