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世存：伊丽莎黑之父与子

伊丽莎黑之父与子（短篇小说）

傅世存

这样的结局是三代人都没有想到的，也是熟悉他们状况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那个躺在地下的亡魂、那个游历在茫茫太空俯视着人间也洞察着李亮的人……

小说的故事很混乱、形象模糊、时空颠倒、但是，事情离奇、让人读后拍案击节、长吁短叹、感慨万千……

六十年前甚至是七十年前，李亮的父亲去世了，死时，也就是二十岁的样子。

那个时侯，饿殍遍地、枪声不断，而李亮的父亲，就死在连队的宿营地上，看见的首长对负责人说，快！把你们的事务长叫来，战士们都饿死了、看他这个事务长是咋当的？

谁知道这话一出，还没有等到负责人回答，战士们就抢先回答了说，报告首长，他就是我们的事务长啊！说着，用手指着躺在地下的尸体。

首长一听，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事务长都饿死了啊？世上有这么傻的事务长吗？那个时候，李亮刚满半岁，而母亲在战乱中走失了……

首长得知这些情况后，命令警卫员把李亮寄养在老乡的家里，那个时候，李亮不叫李亮，叫什么名字大家都不知道，李亮还是首长给起的，首长在时断时续的枪声中说，天快要亮了，就叫李亮吧！

可转眼，六十年过去了，六十年的历史，在李亮眼里，不、现在叫焦亮、（李亮认为自己出生在新旧社会交替的时代，所以，在成年后自己改名为焦亮）在焦亮看来，就像是昨天、就像是首长把他刚刚从寄养的老乡家里才领回来一样。

“领导、哦、首长，吃饭了、不，用餐了！”隔着铁窗，警察给他送来了饭菜，‘领导’和‘首长’的称谓是他以绝食的方式换来的、刚进来时，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说监狱长了，甚至连个小警察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于是，他就绝食了，一天、两天、三天……看他们怎么办？直到后来，狱政科长来了、队长来了、监狱长来了、好话说了千千万、恭维的话说了万万千……他才开口，低哑着嗓音说，同志们，你们都知道我过去是干什么的？嗯？说出来吓你们一大跳，要不是为了那几个臭钱、我能到你们这儿来？八抬大轿都抬不来的、奔驰都送不进来的，可是，你们、你们是怎么对待我的？简直把我当犯人看？我真的是犯人吗？嗯？不就是弄了五个亿嘛？可是，我自己才用了多少？还没有用到一个亿啊，就进来了，进来了咋？进来了就不是人了了？还是人啊？我焦亮还是过去的焦亮、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可是，你们，你们就狗眼看人低，真的把我姓焦的当犯人看待了？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怎么啦？年轻人、我看你不爱听我的话，眼睛在斜、嘴在歪、那是轻蔑的表示、是瞧不起的表示……说实话，我是烈士的遗孤、我的父亲，都是上了地方党史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是当代党史的人物、那是啥人物呢？是英雄人物啊！他那么年轻的生命，为了我们的今天，为了新中国，硬是活活的饿死了……我，可不是你们一些人说的老子整人，儿子整钱的社会现象……我，作为烈士的后代，弄那么几个钱算个啥？嗯？我不弄了，还不是有人弄？你弄我弄他弄，反正就是有人弄嘛？不是有句民谣说，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吗？可是，有的人就是想和我过不去，就是要我来做他们的垫背的，这不，就进来了。进来后，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你们、一个个的那张脸、那是脸嘛、那是冰块、那是石头啊！是出殡人的脸啊？那是对待我这样级别人物的脸嘛？嗯？

焦亮絮絮叨叨的说着，这时监政科长插话说，88号，你还是认真的接受改造吧！

谁知话刚一住，焦亮手一挥，一巴掌就把面前的碗筷挥在了地上，说，放屁！我给人作了一辈子的报告、讲了一辈子的话，现在，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监狱长一看，事情会闹大、他们今年要争取省级文明单位，称号拿到了，一人奖励一级工资，要是出了事，文明称号没有了、奖励的工资没有了，说不定他还要受处分呢！于是，急忙说，首长、首长，你先吃饭、吃饭！

焦亮一听，望着监狱长说，领导就是领导，说的话就是中听，就是有水平，这才象个话嘛。又看了看刚才那个歪嘴斜眼睛的警察一眼说，我不是首长，难道你是首长？你连手背恐怕都算不上呢。听着，好好儿的听着，你们的监狱长都把我叫首长了，你们怎么不叫？难道真的要把我饿死啊？让我象我爹一样，那是什么年代？现在是什么年代？嗯？

监狱长听后无可奈何的望了大家一眼，说，请首长吃饭！焦亮说，不对、不是吃饭、是用餐。

事后，大家对监狱长意见很大，说监狱长办事简直没有原则了，他焦亮算个啥?再多的钱也是个犯罪分子啊！也是个被改造的对象啊！照这样下去，说不定那一天把吃饭还叫做用膳呢？说的大家都笑。

监狱长也笑着说，犯罪分子也不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饿死啊？不管把他叫啥？把吃饭叫啥，只要把咱们的监管任务完成了就好。

于是，干警们每到开饭的时候，都把焦亮叫首长、把吃饭，叫用餐。

这时，吃过饭的焦亮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叱咤风云的岁月、那左右着多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芸芸众生的命运位置，那呼风唤雨、酒肉穿肠、美女如云、钱多如山如海的日子……

可是，眼前，只有铁窗、只有孤独、只有恍如隔世的记忆了……

记得第一次下水，是在一个名叫红玫瑰的歌城，他们一行五人在吃饱喝足后去歌城唱歌，请客的人又让老板上了瓜果小吃、啤酒饮料，他们一直疯到凌晨一点。临走时，一个小姐问他们，谁姓焦？他说他姓焦。小姐说，我们老板请你。

事后，他才知道那是个陷阱，请客的开发商给他安排了小姐，并提前支付了小费，在众目睽睽之下问他谁姓焦？而姓焦乃性交的同音字而已。却不料他的姓氏被人第一次做了这样的利用，当然，消遣的是他、可是，被戏弄的难道不是他吗？

当时，小姐还咯咯的笑着说，先生，你还挺幽默的啊！那么多的人，我问谁姓焦？就你敢说你性交？真逗！说的他哭笑不得。

也许就是从那以后吧，第一次下水后他就慢慢的从河边走到了泥沼走到了浅滩、又从浅滩走到了深水处一直走到了今天……

记得有次他把酒喝多了，单位的人问他，头儿，这个周末有什么安排？他随口说，周末啊！咱们到香港去洗脚、去泡澡，包个专机、直达。听的大家伙儿齐声叫好！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在中国石化行业有个叫陈通海的人，月均消费120万元，如果让他早知道了这一消息，说不定他还要放开潇洒呢！还要包专机到国外去泡妞呢！

接下来的故事就俗套了，那就是他的钱财真是如长江之水滚滚而来、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的一个条子、一个电话，都可以价值百万、甚至千万……老一辈的接了他的电话或者是条子，会笑着说，嘿嘿，这亮子、亮子！年轻一辈的则满脸崇敬的说，这可是领导的指示啊！

于是，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他叫人办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

之后，有人来送钱，为了避免麻烦，难的数，他干脆就像南京那个处级干部潘玉妹一样，用秤称。

然而，事情还是栽了，而且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商人手里，那个小商人在商海里挣了些钱，就想当商会会长和进入人大当代表，谁知道五十万元送给他后，事情没有办成，不是他不给办，而是都答应了觉得时间还不成熟。

可是，那商人就急了，成天的找、而找他的时候，他不是在酒桌上就是在牌场上，连面都没有见一面。商人以为他在骗他，就把这事情对一家影响很大的报社记者说了，记者不信，商人就把给他送钱时的MP5录音拿出来了，尽管那录音里只有他一句话‘你回去等着’。

事情就这样暴露了，真是应了当地的俗语，大江大海都过去了，阳沟里翻船啊！牛蹄窝里淹死了人啊！想到这些，也就让他想到了婊子无情、商人无义的古语。或许，能总结出这样话的人，无疑遭受过与他同样的遭遇。好在是他尽管弄了那么多的钱，但是，他没有被执行死刑，而是死缓。远的比起张子善、刘青山，近的比起成克杰、胡长清，他都是幸运的、贪污少的死了，贪污多的活着，这就是他入狱以来反复在想的一个问题，头都想疼了还是想不通，有的时候，他甚至替成克杰、胡长清感到不平，这就是贪污少的死了，贪污多的活着的事实和理由？

也许，有的人会说取决于认罪态度、还有立功什么的？可是，难道说胡长清认罪态度不好？记得胡长清当时对办案的人员说，只要不杀我，我给你们义务写书法，那是多好的态度啊？可是，胡长清还是被杀了……

为此，他想了无数次，头都想疼了想晕了，还是没有结果，索性他不去想了，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思维又是一回事情，理智告诉你不想，可是，思维偏要往那儿想，这是由不得人的，除非人死了。

用餐过后，他翻阅了一下报纸，监狱的报刊多是法制类的，多数文章是警钟长鸣，是提醒和告诫。可是，在贪污的这条路上，不管你怎样警示、怎样提醒、怎样严惩、贪污者都是前腐后继，蜂拥而至的，而且胃口是越来越大的……

当然，多数的案犯和女人有关，要么是妻子、要么是情人。他在入狱前还看过安徽阜阳市肖作新市长的贪污经过，十七个月的市长敛财两千二百余万元，平均每天的收入就是四万余元，那是个什么境界啊？真正是爽啊！是爽到酣畅淋漓的爽啊！周继美是肖作新的妻子，他在网上看到那个女人了得？厉害的向人索贿甚至勒索，厉害的人见人怕。

可是，还是古语说得好，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啊！再硬的铁难道炉子还炼不了吗？而他能走到今天，无疑也与他家里的那个“周继美”密切相关。妻子被熟悉的人背后取名为伊丽莎黑，因为伊丽莎白是女王，而他的妻子在任何人的面前，都是一副女王的派头，但是，又不是女王，而且皮肤长得又黑，所以，大家戏谑的称为伊丽莎黑。而伊丽莎黑就经常数落他，你爸都是饿死的，你还不多弄几个？记着，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才是真理。再说了，你爸他饿死为了啥？不就是为了我们能过上好日子吗？开始，他不吭声。妻子说，你哑了啊！他还是不吭声。妻子又说，你心死了吗？没求见过你当了个官？有啥了不得的！在老娘面前摆啥谱？听的他心烦意乱、面如死灰……

慢慢的、慢慢的……正如那首歌子唱的，马儿你慢慢的走……慢慢的他就在不知不觉中由一万、两万、走到百万、千万、亿万……一直走到了今天。可是，他并没有从心底里反思自己堕落的缘由，而是怨恨自己的上司没有保护好自己，有的人比他贪的还多，可是，照样吃香喝辣、照样灯红酒绿、照样在那儿开会、给大家念秘书提前写好了的文稿、永远是自在逍遥……

因此，自己的入狱对他们来说是舍车保帅，是自己的不走运，是倒霉而已。想到倒霉这个词，他长叹一声，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吧！所幸的是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官至正处，一个已经是副厅了，而孙子，伊丽莎黑今天给他来信说，进了大一就被选为班长，而另一个孙子，早就移民国外了，仅凭他给的压岁钱就购了豪宅、买了名车，这实在是令他欣慰的，真正是官门无庶子、焦家有英才啊！只是一想到姓焦和性交竟然巧妙的同音，而且容易让人产生联想，想到下流，他就后悔当初不该改了姓。再说，都姓焦几十年了未必还要改回去？想到这儿，他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怎么老是姓焦性交的？难道自己这辈子还没有性交够？歌厅、宾馆、酒楼、美容店和其他的娱乐场所，哪里没有留下他的身影、足迹？哪里没有留下他的风流艳史啊？古代帝王拥有的王妃、佳丽、皇后……他都有过，甚至比那些帝王还要多，如果说人世间有造人机器，那么，他就可以称得上是个造人机……只是可惜没有怀孕和生育而已。

这时，透过铁窗，他看到夕阳西下了，正如他的年龄他的人生，他记不清谁写过‘老牛自知夕阳短，不用扬鞭亦奋蹄’的诗句，可是，对他来说，倒是当官自知人生短，不用教导就知贪更符合自己。何况现在是贪官队伍越来越大、数额越来越大、大有杀了姓焦的，自有后来人之势，而且是前腐后继的、蜂拥而至的……

想到此，他心理安然舒坦，不久，就酣然入梦了……

作者简介：傅世存，男，中国陕西省安康市人，1977年考入陕西理工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学士学位。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400余万字。创作长篇小说六部、电影文学剧本《天下法源》一部，发表了建国后安康市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殒落》，2024年长篇小说《鲤鱼山血泪》由美国南方出版社出版。创作短篇小说、散文若干，2023年3月作品《桂花溪记》被收入全国两会特刊献礼杂志《流芳中国》，同年7月在第八届中国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高峰论坛暨2023“文化自信”年度人物盛典中，荣获2023文化自信年度人物。作品《竖起脊梁立行 放开眼孔观书》被收入该年度会刊，被誉为一个中国式的马克·吐温，作者系安康市首位专职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