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世存：曹雪芹下海二三事（短篇小说）

曹雪芹下海二三事（短篇小说）

作者 傅世存

“经历代的红学专家研究，贾宝玉就是曹雪芹的化身，从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到忽喇喇似大厦倾，历经了人生最天翻地覆的变故，那种大喜和大悲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甚至可以说是从天堂到地狱啊……

这不，宝玉在雪地里与自己的父亲贾政一别后，飘飘渺渺不知所终，其实，经过科学考证，宝玉是进入了时空隧道，又还原成曹雪芹了。

既然进入了时空隧道，就没有了当今世界的时空界限，转眼间，三百多年过去了，突然一天，曹雪芹就由空空道人带到了世界，看改革开放、看灯红酒绿、看纸醉金迷、看醉生梦死、看贪污腐败、看山河污染、看两极分化、看房屋天价、看商品造假、看朱门钱发霉、看河有自杀骨……

看的曹雪芹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天呐！写《红楼梦》的那个曹雪芹贫困交加、英年早逝，而空空道人带到世间的曹雪芹还年轻啊！我何不趁此大好机遇创办一个企业，多积累些钱财，成立个曹雪芹基金会，以奖励那些痴情于文学和研究于‘红学’的善男信女，也不枉他们对拙作《红楼梦》的厚爱，也不枉我姓曹的来世间再走一遭啊！

想着，不仅沾沾自喜，《红楼梦》中的那些人生百态、阴谋伎俩、权术骗术，我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写过啊！ 凭我写《红楼梦》的才华、智慧，成立个……思考了半天，还是觉得这个企业应该和文字、文学联系起来，以彰显自己之长。于是，就将企业定名为‘红学写作事务所’，考虑将眼下有偿服务的‘报告文学’、评定职称的‘论文’、诉状、书信、甚至上访材料都包揽起来，这将是多么大的一个市场，何愁事务所生意不红、不火呢？

执照很快就办下来了，经营范围就是自己所选定的，在办照期间，那个年轻姑娘看到他的大名，惊得双眼都呆了、直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天呐！你就是曹雪芹曹老师啊？你放着作家不当，办什么写作事务所啊？你再写部《绿楼梦》或者《黑楼梦》什么的，与《红楼梦》相互补充，保准一炮走红、稿费、版税，保准你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指头疼哩！你看，莫言都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呢，都富了啊！

曹雪芹听后笑着说，真是世事洞明皆学问啊！连你这个办理工商执照的小姑娘也知道《红楼梦》，你看过《红楼梦》吗？姑娘笑着回应说，我不但看过，还看过好几遍呢？电视剧也看过。过去不是有句话说，开口不谈《红楼梦》，纵读诗书也枉然吗？

曹雪芹一听这话更是喜上加喜，预感到自己申办的这个企业不但会一炮走红，而且还会家喻户晓呢！想想，仅评定职称要求发表论文这一条，现在，谁不想评定职称？谁不想发表论文？可是，真正有几篇论文是自己写的？有几篇是有真知灼见的？哪个不是天下文章一大抄？千人一腔、万人一面啊？然后，在缴纳一定的版面费后，论文就发表了，职称就评定了……

姑娘见曹雪芹满脸喜色，趁机给曹雪芹介绍说，曹老师啊，我在你经营的范围内再给你推荐一项，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曹雪芹一听高兴的说，有你的推荐，肯定好嘛！你是审批执照的，我是办理执照的，你是内行，我是外行啊！

姑娘说，那好，我给你在经营的范围内再给你加上中介这一项，房产买卖、婚姻介绍、外地到本地演出、或者本地到外地演出，还有药品等，你都纳入经营范围之内，这可是大买卖啊！到时间，你也弄个假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

执照很快就办下来了，没想到第一单生意就是一个朋友的事情。朋友姓邱，兄弟三人，老大叫邱德勇，老二叫邱德发，老三叫邱德猛，三人虽然没有看过《红楼梦》原著，但是，看过《红楼梦》的电视连续剧，知道曹雪芹、喜欢曹雪芹、崇拜曹雪芹，于是，有事也就想到了求曹雪芹。

这天，老大带着自己的儿子邱日伙到了曹雪芹的‘红楼写作事务所’，一楼的工作人员接待后，就上二楼给曹雪芹汇报了邱德勇要求事务所要办的事。

由于是开张的第一单生意，曹雪芹一听不假思索的说，这有何难？小菜一碟的事情嘛！不过，现在是市场经济了，你先去谈一下报酬。不到两分钟，楼下就发来信息，让他下去，说是报酬不成问题，已经谈妥了，就等他下来拍板定案。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邱德勇的儿子大学毕业了，但是，还没有找到工作，邱德勇拜托曹雪芹或者是他的事务所为他的儿子找个工作，必须吃财政饭，报酬是十万块钱。曹雪芹说，用不了这些吧？上个大学也不容易啊！

邱德勇说，曹老师啊！你可能不了解现在的市场行情啊，这个数字能办下来就是烧了高香啦！我的一些朋友和亲戚的孩子大学毕业后要进入电力或者烟草部门工作，送礼要三四十万呢！

曹雪芹说，真的？

邱德勇说，真的。

曹雪芹听后沉思了一会儿，他首先想到了自己笔下的人物，贾雨村是靠不住的，他晓得他的为人。贾政太古板，是个连自己的事情都不办的人，骨子里都是自私。倒是薛蟠因了他的那句‘女儿乐’成了著名的诗人，不但家喻户晓，而且还因为名人效应当上了主管文化的副市长，其他的那些女儿们成天不是吟诗赏花就是观光旅游跑新马泰，再不就是打麻将，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看来这件事情只有拜托薛蟠出面操作了、而让薛蟠操作、他是蛮有把握的。于是，就签了合同，收了定金。

在交钱的时候，邱德勇说，曹老师，你这么大的名气，难道我还怕你跑了不成？我就不给你交定金了，今天就给你一把付清，我就不再来回跑了。

曹雪芹说，这样也行，我算是做个中介吧！

邱德勇走后，曹雪芹立即给薛蟠打电话，薛蟠在电话里面笑着说，曹老师啊！有啥事情吗？曹雪芹就说了邱德勇的儿子邱日伙找工作的事，并说了钱的事。

薛蟠说，那算个锤子？十万块，连我打一晚上麻将都不够啊！这件事情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啊！，

曹雪芹说，我把合同都签了、钱都拿了啊！

那你就栽了。薛蟠说，你难道没有听说世事难行权作马，学海无涯钱作舟吗？看来，你还得深入实际啊！你以为是你当年写《红楼梦》啊？闭门著书，批阅十载。禁不住汗珠儿从春到夏，从秋到冬的流……现在，人们急功近利，早上植树，晚上就想乘凉呢！自私透顶了，谁还跟你想的那样？花小钱，办大事……

十万块钱是小钱啊？好你个薛蟠，你比当年还玩大了啊！我可告诉你，虽然你当了副市长，这件事情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谁叫你是我笔下的人物呢！再说了，没有我在《红楼梦》中塑造你的形象，你能有今天吗？你能扬名世界吗？能当副市长吗？

嘿嘿……我说曹老师啊！你哪怕再写部《绿楼梦》或者《黑楼梦》呢，说不定还塑造个王蟠李蟠的，也比你这样办什么写作事务所好啊！

曹雪芹说，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现在就把钱给你拿来，你看着办。说着，没有等薛蟠往下说，就挂了电话。

款子一送出去，曹雪芹似乎就完成了任务，他对薛蟠说，你现在是副市长了，我知道你也不缺这几个钱。但是，你要求人、要说话，事情也不是你自己能办的事情，我给你这八万块钱，我留了两万，工资、水电费、房租费、交通费、还有税收是少不了的。

薛蟠没有推辞，说，你放在那儿吧，改天我把管事的人约一下，请出去吃顿饭、然后打麻将，输给他们就是了。

可谁知，这一等就是一月、两月、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他老是打电话催薛蟠，询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薛蟠说，人家说快了、快了。

可是，快了之后还是快了，这个快了究竟是多长时间？薛蟠说他也说不准，他说他把钱也花了，客也请了，酒也喝了，牌也打了。可是，他催问，人家回答他说，快了快了。他只有这样转达人家给他说的话，并且说人家咋说他就咋说。

曹雪芹说，总不能这样无限制的拖下去吧？人家耗得起咱们可耗不起啊！

薛蟠说，谁想耗啊？

曹雪芹说，那症结在哪儿？

薛蟠说，你问我，我问谁？问天？

谁知这边在催着，那边可是等不及了，邱德勇三天岔五的打电话并找上门来，说，事情到底怎么样了？曹雪芹只能回答说快了，可是，老是快了而不见结果，邱德勇就沉不住气了，说，曹老师，你到底是办的了还是办不了啊？你可甭耍我们啊？儿子的就业可是大事情啊！

曹雪芹苦笑着说，你看我像耍人的人吗？

邱德勇用眼睛抠着曹雪芹说，骗人的人脸上也没有刻字啊！谁说的上呢？在目前这个社会背景下，连秦桧都说自己是忠臣呢！连和珅也说自己是清官呢！

听了这话，曹雪芹没用吱声，默默地走开了。

可是，第二天，邱德勇又来了，说，你昨天还想躲着我，我可给你说实话，躲是躲不过的，俗话说，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说了，你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光脚的可不怕你穿鞋的，还有要脸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有要命的，反正，我就是一头死猪，死猪不怕开水烫……

一席话说的曹雪芹目瞪口呆，心想，这语言真是丰富极了，连邱德勇都讲得吐沫横飞、头头是道的，要是把焦大与其相比，也会黯然失色的。再说了，自己倒是何苦？没有金刚钻，却揽了个破瓷器？

正在这时，他接到了薛蟠的电话，薛蟠对他说，曹老师啊！我给你说实话，钱也花了，客也请了，但是，事情不是办不成，人家也没有拒绝，看来还得再花钱，你给求你办事的人说一下，看能不能再加几万块？你给他们说，牛头都过去了，还在乎个牛尾巴？

曹雪芹说，薛蟠啊！好在你也是个副市长，我跟人家谈好了的，十万块，我已经给了你八万了。留下这两万也是我的人工工资、水电费、房租、税收什么的？你要我再加，我只能把这两万块给你了、如果都给你了，在这件事情上我就栽了、栽深了。

薛蟠在电话里笑着说。两万就两万吧，也就是普通的两顿饭钱，要是高档些的，一顿饭钱都不够啊！再说了，你曹老师还缺那两万块钱？以你的名声，出门拉个赞助拍个广告什么的，少说也三五十万百十万的，你可甭唯有金钱忘不了，平时只恨聚不多，聚到多时眼闭了啊！

曹雪芹听了薛蟠这样的话，就再也无话可说了，半天，才木讷着说，好吧，我就让人把这两万块钱现在就给你送过来。

事情很快就办成了，掐指一算，竟然是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当邱德勇的儿子上班后，邱德勇就找上门来了。

曹雪芹一见，还以为人家是来感谢他的，至少也应该说几句感谢的话吧，万没想到邱德勇一见到他，脸吊的比锅底还黑，说，事情虽然办成了，可是，你耽误了我儿子两年的时间，这该咋样说呢？嗯？青春损失费该谁承担呢？还有，把我们一家人成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个损失咋赔呢？你曹雪芹可不是一般的人啊、是大名人啊！家喻户晓啊！提起你，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要是我把这件事情张罗出去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曹雪芹说，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邱德勇说，你说什么意思？没意思？说着，转过身就走了。

倒是薛蟠把几个给办事的人和曹雪芹请到怡人大酒店消费了一把，一顿饭钱是两万八，薛蟠让办公室给人付账的时候，惊得曹雪芹双眼睁得老大。

薛蟠笑着说。曹老师啊，你以为这是请刘姥姥吃饭啊？现在，改革开放了，国家富足了，钱多的用不完，有好多项目上的钱都不知道咋个往出花呢？不然，苏州的那个许迈永许三多一次受贿就是八千七百多万元，他多大的官？比我高一格啊！过去，你们文人不是爱写什么诗，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嘛，现在，十万块钱算个屁，那就是几顿甚至是一顿饭钱啊，你难道没有看新闻，有的厅级干部弄得钱就是百亿、千亿……

薛蟠的话，让曹雪芹听得一愣一愣的，此刻，在薛蟠的面前，他就像个刘姥姥，傻乎乎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半天，向薛蟠问道，那，你该不差钱吧？

薛蟠低低的几乎是耳语的对他说，不多、也就是四五千万吧。就这，我还是心不黑的、不贪的，若是心黑的、心贪的，早过了这个，薛蟠将自己的巴掌在他的眼前翻了几番。

他不知道这个巴掌是什么意思？是五个亿还是五十个亿？大概是五十个亿吧！这个数字是他从薛蟠这个职务和一个小学校长联系起来猜想的。他联想《资本论》作者的那几句话：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非常胆壮起来，只要有10%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20%，就会活泼起来；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这话说的多么实在啊！这真是预言家在给眼下的社会画像啊！

薛蟠看他痴呆呆的样子，拍着他的肩膀说，曹老师，你放心，我不会为了钱财，平时只恨聚无多，聚到多时眼闭了的。也不会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的。你不要为我担心，我要给你争气，是你塑造了我，使我成为名人走红世界的，不过，咱们今天喝了酒说酒话，你如果再写部《绿楼梦》或者《黑楼梦》之类的，给我重新塑造个形象，不敢说比贾宝玉好，但是，至少不是那个到处惹是生非，打架斗殴的薛蟠吧！你如果有这个打算，我就让文化局报个项目，正好，我是主管文化的副市长，给你批个一百万的创作基金，钱就由你支配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再给你评个政府奖，奖你个十万八万的，总比你当年披阅十载呕心沥血的写《红楼梦》强多了。再说了，也不至于穷困潦倒，英年早逝，害的师母脂砚斋卖了首饰安葬你啊！

薛蟠的一席话，说的曹雪芹泪眼婆娑，觉得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又好像什么滋味都没有，真后悔不该来人世走这一遭啊！

可是，你来不来人世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吗？哪个人不是来时没有征求你的意见，走的时间也没有找你商量？再说了，自己在阴间没有喝那个孟婆汤，也就是他现在的故乡曲水市人说的迷魂汤，再次来世间就对自己的前世记忆犹新了—那个饫甘餍肥的纨绔子弟，那个有才没有补苍天、枉入红尘多少年的多情男儿。

之后，薛蟠询问了他经营的红学写作事务所的状况，他就说了首次做的这次中介，没有赚到一分钱，还赔了电话费、工资、交通费、房租、还领了人情、还被那个邱德勇作践了个够。现在，事情办成了，而邱德勇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还挖苦败脏他，他真正是把君子做成小人了。

薛蟠听后笑着说，这就对了，如果姓邱的再感谢你，是不是还得请客啊？而事情办成了再请客，那是什么概念？是要钱说话的。何况，这种请客，能在农家乐去吗？能不喝好酒抽好烟吗？你看见了的，今天这顿饭就是两万八，还仅仅是吃了一顿饭钱，如果饭后在做个活动，比如去洗个桑拉、去做个保健、或者去打两把牌，你能不给人家发钱？这就是你当年写的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啊！还有我前一段时间在北京去，听民谣说，你要想耍着玩，你就提一摞钱；你要想寻开心，你就送黄金，你要想事情办得展，你就送地产……看看这是什么架势啊？

曹雪芹听后半天没有吭声，之后，摇摇头，长叹了一声，想说人心不古，又觉得俗，又怕薛蟠多心，说是自己在影射他。而自己刚刚求薛蟠办成了让邱德勇儿子上班的事情，要是薛蟠多心了，还以为自己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呢！再说了，薛蟠好歹是个副市长，以后，自己求人家的日子怕还长着呢、要办的事情怕还多着呢！倒是邱德勇在自己的事情办成之后的态度，让薛蟠一提醒，使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伎俩和狡黠等词语，想到了自己的下作和下贱……

薛蟠似乎看出了曹雪芹的不快，安慰似的说，曹老师，我刚才的确不是和你开玩笑啊！你让在座的说，我说的是不是真的？酒席上的几个人连忙点头说，薛市长哪儿说过假话？他是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的人。曹老师，凭你写《红楼梦》的才华，如果再听薛市长的安排，再写部《绿楼梦》或者《黑楼梦》，让相关部门给你立个项，请薛市长给你拨上项目款，书一出版，说不准还一炮走红，拍成电视剧电影什么的，那是个什么概念？就是钱啊？而眼下衡量一个人的能力大小，不就是钱吗、不就是权吗？你说你才华横溢，哪怕才华盖世，哪怕盖地球盖宇宙呢，可是，你没有钱、没有权，有啥用？我们没有搞过红学研究，可是，听薛市长说，你当年写《红楼梦》后就是穷死的，下雪天，穷的连个火都烤不起，只好在雪地里跳着取暖……

嗨，我说你们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薛蟠制止大家说，你们知道曹老师那辈子穷，你们怎么老是穷啊穷的，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嘛！你们有钱，你们写部《红楼梦》试试。穷，在有的时候还是光荣的呢！富，还丢人显眼还要挨批挨斗呢！

薛蟠的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了，说，还是薛市长觉悟高啊！会说话，到底是领导啊！情商智商都高。

薛蟠说，我是啥领导，你们没有看见市委书记景海民嘛，那才是水平呢，讲话头头是道、办事说一不二。

曹雪芹听后嘿嘿的笑着，心想，真是俗话说的棒槌搁在衙门口，三年都能成精啊！景海民谁不知道？曲水市的市委书记，威赫赫爵禄高登的人物，可是，连念个报纸都是结结巴巴的，说话，更是语无伦次。曲水市广为流传的段子是这样说的，景海民书记在一次全市基层干部工作议上说：结合我市实际状况，我们拟定对居住在山区的贫困农民进行一次性生活补助，每户五百元。结果，景海民照着秘书写好的稿子念，念成了这个样子：结合、我市、实际状况、我们、拟定、对居住在山区、的、贫困农民、进行、一次性生活、补助每户五百元……话刚讲完，下面就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与会者交头接耳的议论说，市委多么关心贫困山区的农民啊！一次性生活就补助五百元……而景海民在台上也乐呵呵的鼓着掌，这些状况，曲水市的百姓，哪一个人没有在电视上看见呢？

可是，薛蟠竟然说他是飞机上挂水瓶——高水平。因此得知，薛蟠也是不可小瞧的，再也不是《红楼梦》中的那个薛蟠了，也是善于贾雨村言的。

饭吃毕，薛蟠想请曹雪芹和他们酒桌上的几个人一同去打麻将。曹雪芹说，你们打多大的？薛蟠说，和你打嘛，能打多大？我知道你们文人没有钱，咱们打小一点，两千块钱一炮算了。

曹雪芹一听，随口解释说，我晚上在事务所还有点事儿，你们玩吧！说着，没等薛蟠等人回答，转过身就走了。

他知道，薛蟠等人肯定在笑他，不笑他笑谁呢？因为，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啊！

回到事务所，泡了一杯绿茶，慢慢的品着，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来了电话。电话是一个女孩子打来的，她说她在大街上看到过红学写作事务所的牌子。

曹雪芹说，你到底要写什么材料？女孩子说，你们写得了吗？如果写得了，咱们见面说，接着，就在电话里说了见面的时间。

女孩子长得有点象晴雯的样子，妖冶漂亮，见了面，开口说，你这牌子挂的好大啊？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嘛，还美其名曰红学写作事务所，你看过《红楼梦》吗？对《红楼梦》有研究吗？敢挂这样大的牌子？

事务所的工作人员对这个女孩子说，这就是曹雪芹老师，你说他看没看过《红楼梦》呢？

你——这个被他看来长得象晴雯的女孩子双眼睁得老大、嘴巴变成了O型。之后，连连叹息着说，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曹雪芹笑着说，怎么不可能呢？宇宙大得很啊！地球在宇宙中就象芝麻一样，而人在地球中又算得上什么呢？大海中的一滴水而已。什么神秘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呢？而人类对宇宙的认识恐怕还处在皮毛阶段吧！对了，姑娘，咱们还是说正事，你不是要找我们事务所写材料吗？你要写什么材料呢？

听了姑娘的叙述，曹雪芹愣了，愣了以后是傻了，他不相信姑娘的陈述是真的？这样的事情在他这个经历了三百余年、超越了时空的人看来，简直是荒诞、荒诞的就像他在三百年前贫困潦倒中死去而现在又活着一样。

可是，既然他给姑娘说宇宙大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为什么他就不相信姑娘说的话是真实的呢？

姑娘说，她是大学毕业生，学的是生命科学，毕业四五年了，找不到工作，只好在省城漂泊，跑过快递、卖过手机、在超市当过收银员、甚至还在娱乐城陪人唱过歌跳过舞。可是，最终怎么办呢？工资低而且还没有保障，看不起病，买不起房，结不起婚，不觉中成了这个时代的新名词——剩女。

无可奈何。她想到了家乡，虽然贫困，落后，但是，山清水秀，发展养殖还是很有市场的。于是，她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把自己学了多年的XYZ、以及ＡＢＣ都原封不动的交给了老师，当上了养猪员。母亲看见她把猪买了回来，搂着她哭了好几场，说，娃呀！上了一二十年的学，就是为了今天能养猪啊！妈没有上过一天学，妈还不是养了几十年的猪？哪一年不是过年的时侯给你们把猪杀了吃肉？

她说，妈，那是不一样的，你一年才养几头猪？我要养多，养好多好多，我要当养猪专业户。

母亲说，你娃子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啊？咱们家哪有那么多的钱去给你买猪崽啊？你上学的贷款都还没有还清呢！再说了，家有万贯，栓绳绳的不算，猪在害了病，死了咋办？你娃子到时间赔的连眼泪都没有了。

她说，那人家金柱子他们家没有养一头猪，咋还开办着养殖场？现在，国家的政策扶持养殖业、还无偿给资金呢！

母亲说，嘿呀！你娃子念了这多年的书，真是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金柱子他们家是啥人，人家的二爸在市上当局长，管的就是这一行，人家哪怕没有养一头猪，但是，人家就是开的养殖场，这些事情，村里人谁不知道？可知道了咋？谁能说人家养殖场是假的？

曹雪芹听到这里笑了，说，姑娘，你说的怕是贾雨村言吧？我在《红楼梦》里说过的，贾雨村言，就是假语村言……？

姑娘冷笑着说，曹老师，我说了你也许不信，人家那个金柱子他们，没有养一头猪，但是，营业执照是金水养殖公司，每年套取国家的资金多则一千万元，少则三五百万元，这些年下来，谁知道骗了国家多少钱啊？

曹雪芹疑惑的说，那上级下来检查怎么办？

姑娘说，简单的很，上级检查都要提前通知，金柱子他们接到通知后，就把四周农家养的猪集中起来，然后，再找一两家别人办的养殖场，让上级参观，上级来人后，车一大溜，人一大串，什么电台的、报社的、电视台的，上级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转转、看看，然后，拍拍手，说几句鼓励的话，就走了，进饭店了，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的。

曹雪芹说，我知道了，你们年轻人把这叫作秀、对不对？可是，如果一两个人作秀可以，一个部门作秀可以，如果全社会都作秀那该多可怕啊？

姑娘说，怕啥？中国人都已经习惯了那句话，天塌下来有高个儿撑着，反正砸不到自己。

荒唐！真是荒唐！曹雪芹气的一拍桌子说，天都塌下来了还分什么高个儿低个儿？难道都不知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姑娘冷笑着说，你问我，我问谁？问天啊？

空气凝固了，沉默了老半天，姑娘说，更气人的是我回来后，除了向亲友借款，还把自己的房屋都抵押了，好不容易凑了四五十万元，申办了个养殖场，外县的一个养殖户听说我是大学生回家搞养殖场，而且还是个女学生，就无偿给了我十头种猪，扶持我起步。我想，人家都充分的利用了国家的扶持政策，我为什么不利用呢？就向上级主管部门打了请求扶持资金的报告，报告递上去后，我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层层上报，层层都要刁难你，期间有个报项目的人对我说，姑娘，你报一百万的扶持项目，最终到你手中只有四十万元，就算你烧了高香了、还有的到手就是三十万元不到啊！就是这，你还的给人求情、请客、送礼、还得找对门子，否则，你路白跑、钱白花，权在人家手中掌着、钱在人家手中拿着，人家给谁不是给，为什么非要给你？还有，当我把这些话对熟悉这一行的人说了后，他们对我说，我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啊，现在，有人就专门从事给人跑项目呢，提成是给你跑成一百万的项目，你给人家六十万，至于人家把这个钱给了谁？以什么样的方式给？你不需要过问，也不需要知道，只是项目的款子到你的帐户后，你必须给人家出具一张一百万元的正式票据，以证实你收到了一百万元的款子。

曹雪芹边听着，心中直冒冷汗，心想，要是自己笔下的人物王熙凤活在这个时代，恐怕早就是亿万富翁了、是超级富豪了。这种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的社会体制，真是叫人欲哭无泪、欲笑无声、欲说无语啊？

姑娘见曹雪芹陷入了沉思状态，不但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话题和情绪，而且下面的话更让曹雪芹震惊。

她说，你没有想到吧，更为恶劣的事情还在后面，当我好不容易把项目的款子从省上要到市里以后，金柱子他们那个在市里当局长的叔叔就把我要的这笔项目款子全部给了金柱子他们。我知道后，就去质问那个局长，人家跷着二郎腿，抽着中华烟，理也不理。一气之下，我就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向省里一家驻本地的记者打电话做了反映，记者很热情，对该局长让其亲属偷梁换柱、套取国家扶持项目资金的情况进行了调查和采访，谁知道竟然是惊天大案啊！七八年下来，竟然套取了国家的扶持资金四千二百多万元，没有养一头猪，白拿了国家这么多钱，可是，当记者把写好的稿子让局长核实的时候，听说局长出手就给了记者二十万元的封口费，这样，我再找记者的时候，记者就借故推脱，说忙，没有时间采访，并说他们的采访任务主要是歌颂英雄，宣传好人好事、构建和谐，体现时代的主流、主旋律……

姑娘把话说到这儿被曹雪芹打断了，他说，你不用说了，宣传好人好事这是任何一个时代的主流，就像我写《红楼梦》，让薛蟠说了几句顺口溜被当时认为宣传了淫秽一样。可是，时代发展到了今天，我当时写的那几句顺口溜算个啥？《红楼梦》同眼下的一些所谓文学作品比较，恐怕还算是最纯洁、最纯净的文学作品了。现在，一些所谓的作家简直是在用身体用性在写作了，简直不是淫秽是纯粹的下流了。可是，社会竟然接受了容忍了，这说明，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要么是百花齐放了、文明了、接纳了黄色文化；要么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堕落了，人们没有道德和尊严以及羞耻感了，就像你说的套取了国家那么多的钱，竟然没有人举报？当然了，举报是要付出代价的，为了国家的财产不受损失而自己劳神费力的去举报，这样的人在今天看来就是傻瓜？就是弱智或者是精神病患者了。

姑娘听见曹雪芹这样说话，失望的盯着曹雪芹说，曹老师，那你不给我写材料了？

曹雪芹用安慰的口气说，写有什么用呢？你交给谁呢？难道你放下养殖场不办了，去上访？现在，有个老上访户对我说，全国有数百多万人的上访大军呢，再说了，那可是一条永远也没有止境的路啊？

看见姑娘失望的眼神，看着这个长相酷似晴雯的姑娘，曹雪芹长叹一声说，要么这样吧，豁出去我这张老脸，我再给薛蟠打电话试试，好歹他也是个副市长，只是没有分管农业这一块，不知道起不起作用？说着，还没有等姑娘还言，曹雪芹就掏出手机给薛蟠拨了过去，半天，没有人接，一会儿，信息发过来了，说，曹老师，你好，你有什么事情吗？我现在在美国呢，考察美国的文化市场，如果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曹雪芹让姑娘看了信息，姑娘激动地说，曹老师，太感谢你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你笔下的人物都当了副市长呢？如果你让薛市长把这一百万的项目款子追回来了，我给你五十万。

曹雪芹微笑着说，如果我拿了你五十万，我也就成了你想举报的那个局长了，也就成了一个无耻的蛀虫了。

事情在一个月后办了下来，姑娘给曹雪芹打电话说，曹老师，感谢你给我帮了这么大的忙，项目款全部到我的账户了，那天，我去感谢你啊！

曹雪芹笑着说，到账了就好，谢我嘛，就不必了，把《红楼梦》多看几遍，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啊！说着，就挂了电话。

这个时刻，他想到了晴雯，那么刚烈、那么纯净、是否这个眼下养猪的姑娘，就是晴雯的转世啊？不然，她怎么会和晴雯长得那么像呢？

正想着，薛蟠打来了电话，薛蟠在电话里笑着说，曹老师啊！你几次给我出的难题我都给你解决了，那个人的工作问题，这个女孩子的项目资金问题，而且解决的都很圆满，现在，我也给你出道难题，你也要给我解决啊！

曹雪芹说，你有什么难题啊？成天吃东喝西的，不是电视就是报纸上亮相，出门有轿车，进门有娇妻，开会有秘书，外出保不住还有情人啊！简直活的就是人上人，你有什么难场的？真是像眼下民谣说的那样，家里有个做饭的，晚上有个陪伴的，远方有个思念的……

曹雪芹的话还没有说完，薛蟠急忙分辨说，这么说你是不给我帮忙喽！难道你把我塑造成那个打架斗殴、语言粗俗、无知的形象你就满意了？让人类世世代代的鄙视我、唾弃我？将我永远的钉在文学世界的耻辱柱上？

曹雪芹听后哈哈的笑着说，薛蟠、薛市长啊？你什么时间也学会知羞耻了？

薛蟠说，改天我给你详细汇报吧！

说着，就挂了电话。

那边没声音了，这边的曹雪芹还在那儿感叹、琢磨、把玩薛蟠的意思，一个副市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有什么事情叫他这个游走在时代的边缘人物给帮忙呢？他有什么能力给人家帮忙啊？可是，从对方说话的语气里，他明显的感到了薛蟠对他的不满，难道说薛蟠真的是要叫他再写部《绿楼梦》或者《黑楼梦》什么的？让他重新给他塑造形象？

可是，这可能吗？一个已经被整个世界公认的文学形象，是他这个作者能够左右的了得吗？再说了，这个形象已经在世界上存在了数百年，已经广为人知和刻骨铭心了。不是他这个作者说改就能改的，更不是改了后读者就能接受和认可的。

可是，薛蟠现在当着副市长，而且主管着文化，全市的文学基金、奖项，都是他说了算数的人物，他要是真的心血来潮，给自己拨个十万、八万的，让自己专门为他写部什么《绿楼梦》或者《黑楼梦》之类的，把他塑造成一个帅哥、美男、甚至超男，那该是多么难堪的一件事情啊？如果这样的书流传于后世，那，他还是作家吗？还是曹雪芹吗？

真是想也不敢想啊？

他握着手机，痴呆呆的愣在那里，当初，他创办红学写作事务所的雄心、设想，在现实面前似乎不堪一击，仿佛还没有起步就要夭折了。

那么，他的才华呢？他的世事洞明皆学问呢？他的雄心壮志呢？他突然想到了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话、他甚至想，假如叫他现在再写一部《红楼梦》，他还能写吗？还有那个心态吗？还能批阅十载吗？还有脂砚斋给他评说吗？

一连串的疑惑弥漫了上来，使他——这个蜚声世界的文坛大师昏昏然然不知所措了……

作者简介：傅世存，男，中国陕西省安康市人，1977年考入陕西理工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学士学位。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400余万字，创作长篇小说六部、电影文学剧本《天下法源》一部，发表了建国后安康市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殒落》，2024年长篇小说《鲤鱼山血泪》由美国南方出版社出版。创作短篇小说、散文若干，2023年3月作品《桂花溪记》被收入全国两会特刊献礼杂志《流芳中国》，同年7月在第八届中国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高峰论坛暨2023“文化自信”年度人物盛典中，荣获2023文化自信年度人物。作品《竖起脊梁立行 放开眼孔观书》被收入该年度会刊，被誉为一个中国式的马克·吐温，作者系安康市首位专职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