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坝两日

毛坝两日(散文）

傅世存

文明在这里被撕成了碎片，法律在这里变成了粉末，人性的美丑在这儿尽情的亮相，市场经济下的各色人等在这里凝固成了微雕，浓缩成了大千世界的一个缩影……

这就是发生在2014年8月14日早晨的事情。

这天早晨，我突然接到朋友的电话，说到他那儿去商量一件事情，地点就在他们公司，安康城西。我刚吃罢早点，因为没有什么事，就满口答应了。没有想到的是到了那儿刚一坐定，朋友就说，请你来是有一件急事情，我们公司的下面一个砖厂发生了打架事件，双方的人都已经受伤了，我们想请你去，现在，车就在楼下等着……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坐在车内，朋友告诉我，公司以你的名义给对方发了个律师函，而且也给地方政府发了一份。我听后，吃了一惊。说：我可是作家，不是律师。因为那个时间我还没有考取法律工作者证。朋友说，你代理各类案子二十多年了，而且我还读了你写司法的长篇小说，你说你不是律师，但是，我们认为你是律师，而且是非常出色的律师。我听后嘿嘿直笑，因为代理案件是每个公民都可以的，只要你懂法。而律师是要执业资格的，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朋友不愿意听我解释，对我说，傅哥，你是作家大家都知道，是不是律师无所谓，只要我们公司认为你是律师，你代表我们公司谈判就可以了，你怕啥？我们又不是去骗谁？讹谁？

我说，那就算个“准律师”吧？

汽车在绿色的山野中穿梭，一百分钟后，汽车到达了目的地——紫阳县毛坝镇一个叫温家平村的地方。

进了院子，就看见一个血流满面的中年汉子翘着二郎腿在那儿抽烟，不一会儿，又看见一个眼睛乌青鼓着血泡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看见这样的场面，我不由得大吃一惊，人都受伤了怎么不去医院啊？我看见有警察在现场，就说了我的想法。警察告诉我说，我们一到现场就让他们各自先到医院看伤，并告诉他们保留好病历、发票、诊断证明等，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去，所以，就僵持到现在。我说，那现在就去吧？警察说，你问他们自己。

于是，我就问了我要代表的那一方伤者，也就是最早呈现在我眼前的那个翘着二郎腿抽烟的中年男子。

谁知道那男子开口说，我倒想去看，可是，医疗费谁给我出？还有，我现在已经把砖厂的炉子点燃了，如果现在停下来，损失谁给我承担？再说了，我借的高息在这儿投资，本钱、利息谁给我支付？

一席话问的我张口结舌？

我说如果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损失？什么本钱利息的？

他说，我的钱都没有了我还要啥命？我的命不值钱？

我听后，再也无话可说了。

接着，就是双方吵成了一片，尽管警察一再制止，可是，都不能压制住双方的愤怒。

对方是眼睛乌青的伤者，来了一家人，夫妻俩和两个儿子，一个正在读大二。

他说，我在这儿承包砖厂，投资了一百多万，都是借的高息，可是，我的合同还没有满，为什么他（指我所代表的一方）就来在我承包的砖厂内烧砖？

我的朋友说，你承包不假，合同约定了五年，可是，你生产了两三个月就停下来了，人走了，砖厂的生产停了，为了不扩大损失，我们就进行了新的承包，按理和实际情况，你已经没有履行了，合同已经实际终止了。

对方辩解说，终止了有我的签字吗？有终止合同吗？我不承包了是我干不成了，公司欠村民的征地款、青苗款、都没有付，我一生产，村民就堵我的路，断我的电，我能生产吗？再说了，我的合同没有终止，你们凭啥在我承包期内承包给他人？

我这一方的伤者说，反正我和公司签订有合同，你今天断我的电、影响我生产，就要赔我的损失，我也是借的高息……

就这样，双方唇枪舌剑，各不相让，除了扯皮，就是顿筋。

伴着吵声，是艳阳下的蝉鸣，随着热浪刺入人的耳膜。

商谈是没有什么希望的，诉讼双方都觉得时间漫长，看伤双方都不愿意去，停产造成损失不说，更主要的是该损失由谁来承担？

就这样僵持到下午五六点的时间，警察说，你们还是各自去看伤，之后，就走了，因为询问笔录早就作完了。

警察走了，我说，我们也走吧？最少我们吃顿饭再来吧？因为这个时间已经是下午七点了，而我们竟然连午饭都没有吃？

可是，对方一听说我们要走，伤者的女人就站在路中央挡住我们的去路，双手抱住保险杠。说，今天就这一条命，而且早死早托生，我们好话说个不停，对方一句也不听。说今天解决不了，就是这一条命，之后，端个小凳子坐在车前……

面对这样的局面，我说，生产还是先停下来吧？因为第一份合同还没有解除，现在，虽然公司的主观愿望是好的，想减少损失，将生产承包给了他人。可是，毕竟第一份合同没有解除啊！

但是，我这一方的伤者坚决不同意停产，因为，据他介绍，这样的砖厂一旦将炉子的火点燃而停下来，损失就大了，少则数千元多则就是万元，这个损失谁来承担啊？

同时，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绝望和愤怒的表情，那就是我是朋友的公司请来为他说话的，没有想到却说出了这样的话，这不是站在对方的立场在说话吗？不是在给对方帮腔吗？

朋友请来的驾驶员是个矿老板，而且公司也有事情，电话不断的打来，而他的车却开不走，气的破口大骂，欲挥拳动粗……

可是，挡道者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置若罔闻。

他看见没有效果后，就把110拨个不停，拨一遍又一遍。110拨到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刚走不久，是知道这件事情的，而且两万多人的镇子，只有五位干警，所以，迟迟没有警察出现。之后，110指挥中心回了电话，说是派出所在出警，要等一段时间才能赶来。真是应了那句古语。急中风遇见了慢郎中……

气的这个矿老板长吁短叹，后悔不已，觉得今天不该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遇见这样的鬼事情！

好不容易，马上到夜里11点了，派出所和镇上的领导来了，他们和我的朋友协商，觉得还是先把生产停下来好，因为这个人不断砖厂的电，被欠款的村民也会去断砖厂的电，这样的话，就存在生产安全隐患，到时间了，说不准损失会更大了。

满脸血污的中年汉子听了这样的话，据理力争，可是，没有用。

返回毛坝镇的路上，我和朋友坐在阻拦我们车辆一家人的车上，我说：妹子，你今天怎么这么不讲理、这么的蛮横和耍泼啊？连做人的尊严都不要了？

听了这话，那中年妇女就哭了，她说，不是我不讲理，我们一家四口跑这么远来干啥？借那么多的款都是高息来干啥？合同签了活路做不成了为啥？村民堵我们的路，拦我们的车，挡我们的设备，我们做的成吗？甚至压死一只鸡，都问我们要五百块，我……

接着，就是一片呜咽之声……

在这样的氛围中，我和朋友无语。

到了镇上，找到宾馆，洗浴后躺在床上，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虽然我们有些饿，但是，更主要的是明天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朦胧中，我想起二十多年前与几位新闻记者在毛坝游览：走到一家看见房屋四面透风，床上连个枕头都没有，一个二十余岁的哑巴姑娘头枕在扁担上的情景。

那个时候，拐卖妇女盛行，听当地的村民介绍说，好多妇女被拐卖后，面对警察的解救，还不愿意回到家乡。而现在的毛坝镇，楼房林立，车水马龙，超市、药店、医院、饭店、酒楼，学校、幼儿园，已经一应俱全了。

  谁能想得到啊？四九年后，由于极左路线的统治，停滞了几十年脚步的华夏巨人，在改革开放的前提下，迈开了矫健的步伐，很快让世界瞩目了。

   第二天下午两点，在毛坝镇一所民宅里，我们一行三人与投资的受害者一家四口进行了商谈，没有想到的是房主就曾经在砖厂所在地当过乡镇一把手，而且曾经二十一次到砖厂为他们协调过纠纷，而今天朋友请他出面协调。

    商谈还是昨天的旧话重提，无非是自己的是他人的非，这是人类世界的基本规则。听来听去，在这次的投资中没有赢家，而我朋友的公司投资最大，八百余万元的巨款放在这个山凹里数年，加上借贷产生的利息，已经近千万元了。没有产生利润不说，还因为承包者在经营的过程中挖断了电线而公司赔付了十余万元，砖厂停产导致供电设施闲置而缴纳了八万余元的电力设施占用费，还有征地款、工伤款、青苗款、民工工资……

这些都是现实问题，连对方也承认公司的损失比他们大，可是，他们说责任不在他们……我对他们过去的纠葛了解不够，只能让他们退让。我说了那几句几乎世人皆知的典故：万里捎书为一墙，让他三尺有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至今不见秦始皇的话。

可是，他们一家人听后，只有那个大学生说，不是他们不退让，实在是没有办法再退让了。

接着，他们出具了投资与损失的清单：数额近六十万元。

之后，又是没完没了的诉苦、辩解。

当最后协商以十六万元解决此事时，我没有高兴，只有悲哀，为投资的三方悲哀，这算哪门子事啊？是管理不善？是市场滑坡？是人性险恶？还是投资决策失误？似乎都不能囊括失败的全部因素。

这其中有多少人因此项目而伤心流泪，并由此而成为老赖，成为失信的人员啊！而之前，他们是那么的朴实、那么的善良、是什么因素导致他们成为刁民？成为老赖呢？

第三天清晨，当我和朋友告别毛坝镇的时候，看着被绿水青山环绕的毛坝镇，看着朋友的公司在这儿投资建设的保障性住房，矗立在蓝天白云下，是那么的整洁、漂亮。而房前就是清清的任何水，伴着早晨的微风在阳光下缓缓的流动，人和车就像在画中行走一样……阴霾的心情似乎一扫而光了，是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失败或许是下一个胜利的开端呢！

为此，我在心里为朋友和他的公司祝福，为毛坝镇的人民祝福，也为那两家失败的投资者祝福，愿幸福永远和他们相随……

但是，我知道这种祝福的虚伪，这种脱离了社会现实的祝福会变成谎言,因为事实证明无数的贷款投资者已经陷入万劫不复……

               

作者简介：傅世存，男，中国陕西省安康市人，1977年考入陕西理工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学士学位。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400余万字。创作长篇小说六部、电影文学剧本《天下法源》一部，发表了建国后安康市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殒落》，2024年长篇小说《鲤鱼山血泪》由美国南方出版社出版。创作短篇小说、散文若干，2023年3月作品《桂花溪记》被收入全国两会特刊献礼杂志《流芳中国》，同年7月在第八届中国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高峰论坛暨2023“文化自信”年度人物盛典中，荣获2023文化自信年度人物。作品《竖起脊梁立行 放开眼孔观书》被收入该年度会刊，被誉为一个中国式的马克·吐温，作者系安康市首位专职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