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会评论（2）】破局内卷化竞争需要价值共生的制度重构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中国制造业车间里昼夜轰鸣的机器声，互联网大厂写字楼凌晨不灭的灯光，跨境电商平台上不断刷新的最低价纪录，这些看似繁荣的产业图景背后，正暗涌着一股吞噬行业生命力的暗流。今日，全国人大代表霍启刚在北京议政最高殿堂提出的“内卷式竞争”整治建议，恰如一面明镜，映照出中国经济发展模式转型期必须直面的深层矛盾。这种以牺牲质量换数量、透支未来求生存的竞争模式，正在将中国制造从“世界工厂”推向“价值洼地”的险境。

内卷化陷阱：繁荣表象下的系统性危机

在中国珠三角某家电产业集群，300多家企业为争夺3%的微薄利润竞相压价，导致产品合格率从95%骤降至82%。这种“向下竞争”的怪圈，本质上是市场失灵与制度缺陷共同催生的恶果。当企业将创新资源全部投入成本压缩竞赛，行业就陷入了“创新贫困陷阱”。日本经济学家赤松要提出的“雁行模式”在中国演变为“麻雀混战”，产业链各环节在低水平重复中空转。

一些地方政府主导的锦标赛式招商，加剧了产能的无序扩张。某中部省份三年间新增光伏组件产能超过全球总需求量的30%，这种政策驱动的投资热潮，使得“产能过剩——价格战——行业洗牌”的死亡螺旋不断加速。更令人忧虑的是，劣质低价产品正在瓦解“中国制造”的质量信用体系，某跨境电商平台数据显示，价格低于10美元的商品退货率高达45%，形成“低价——低质——更低价格”的恶性循环。

制度重构：构建高质量发展新生态

霍启刚代表提出的供应链立法建议，直指产业治理的痛点。德国“工业4.0”战略的核心正是通过制定DIN标准实现产业链协同，中国亟需建立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供应链标准体系。在新能源汽车领域，工信部主导制定的动力电池循环寿命标准，已促使行业平均技术水平提升40%，这种标准牵引效应值得全行业推广。

重构政企关系需要制度创新的勇气。苏州工业园区推行的“亩均效益”考核，将土地产出强度、单位能耗税收等12项指标纳入评价体系，倒逼企业从规模扩张转向价值创造。这种“质量GDP”考核机制，正在重塑地方政府的施政逻辑。当某光伏企业因技术创新指数不达标被限制扩产时，整个行业都感受到了转型升级的紧迫性。

供应链金融治理的突破点在于数字化赋能。深圳试点的区块链应收账款平台，将核心企业信用穿透至第7级供应商，使中小企业融资成本下降60%。这种数字信任机制的构建，正在打破“大企业压款、小企业等死”的畸形生态。某汽车零部件企业借助该平台，应收账款周转天数从120天缩短至45天，释放出1.2亿元流动资金。

破局之道：从竞争红海到价值蓝海

企业出海的正确姿势应是价值输出而非产能转移。三一重工在东南亚推行“本地化研发+全球供应链”模式，产品溢价率较国内提升15个百分点。这种“全球价值链攀升”的实践，证明了中国企业完全有能力跳出价格战泥潭。当某工程机械企业通过智能化改造实现服务收入占比超过40%时，传统制造企业看到了向服务型制造转型的曙光。

行业自律组织的进化方向是价值共同体。温州低压电器行业协会建立的“质量黑名单”制度，通过集体抵制劣质原材料供应商，推动行业平均利润率回升至8.7%。这种自组织治理机制，比行政监管更精准地修复了市场失灵。当300家会员企业共同投资检测认证中心时，集体行动的逻辑已从竞争转向共生。

站在“十四五”规划承前启后的关键节点，整治内卷化竞争已不仅是经济命题，更是关乎发展模式转型的时代课题。当我们将视角从市场份额争夺转向价值空间创造，从短期政绩追逐转向长期生态培育，中国经济的巨轮方能驶出红海竞争的迷雾，在高质量发展的蓝海中破浪前行。这需要企业家重拾工匠精神，政府转变治理思维，劳动者获得尊严感，最终构建起创新涌动、价值共享的产业新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