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带檀香的伞

如何把“公正与效率”工作主题落实到位，让人民群众切实感受到公平正义？身处办案一线的法官有经历，有体会，更有责任。

为了贯彻习近平法治思想，讲好审判故事，传递法治声音，也为了交流工作经验，不断提升审判能力和水平，经过调研、征求意见，最高人民法院新闻局、人民法院新闻传媒总社共推专栏——“法官手记·做实‘公正与效率’”，与大家见面。

诚邀一线的法官拿起手中的笔，记录讲述你印象最深的一次审判、一次执行、一次接访、一次普法，透过小切口，通过小故事，反映情理法如何相互交融，公正与效率真正实现。文字宜短，内蕴应长，如有现场视频、照片，读者当会更加欢迎。来稿请注明姓名、单位、联系方式，发送到最高人民法院新闻局邮箱：fgsjzgfy@126.com。

“姐，这几天天阴沉沉的，外勤路上怕下雨，就把你的伞也带上了。”正准备上车，助理便贴心递来一把伞。我低头一看，正是那把伞，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虽说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但我的思绪被拉回了接林奶奶电话的那天。

“法官，这事我绝不忍让！”春节假期刚过，我回到岗位便接到了林奶奶的电话，她催着我抓紧腾退被儿子小霖占用的房子。

事情起因是小霖未对林奶奶履行赡养义务，林奶奶将其诉至法院：要求小霖返还林奶奶赠与的房子。该诉请很快得到了法院的支持。然而小霖不肯履行判决义务，还与林奶奶“杠”上了。

电话里她情绪很激动，一定要将儿子“赶走”。念及林奶奶已年逾八旬，我劝她把情绪稍稍冷静后，转而给小霖打了电话。不料，从他口中传来同样坚决的声音：“这房子我有份，我绝不搬离！”

两个“绝不退让”的声音，让我陷入了两难之境。据林奶奶说，上个世纪80年代，离婚后她就带着小霖住在这里。对于母子俩来说，居住了五十多年的房子，承载了太多记忆与情感，犹如一根根线，缠缠绕绕，说不清。

另一方面，我从审判法官口中得知，这场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两年，庭审时母子双方剑拔弩张、势如水火，关系跌到了冰点。

家庭纠纷不像经济纠纷，双方关系在经历争吵、诉讼后多已千疮百孔，简单的就案执行不仅无法止争解纷，还很可能产生次生矛盾。考虑到亲情纠纷三言两语说不清，于是我决定上门，到林奶奶家中与母子俩进行当面沟通。

“我可以把钥匙还你，但这房子我从小住到大的，我有份的，完全搬出去不可能！”

“房子给了你，你就对我不管不顾，刻薄对待我！你给我出去！”争执了差不多十分钟，最后，小霖在愤怒中摔门而去。这一摔，震得玄关处木柜上飘起的一缕檀香也被带灭，留下声声叹息的林奶奶。

在来之前，我通过系统查询，了解到小霖经济状况良好，除了案涉房产还有一套自有房产。结合现场争论的内容，我渐渐明白，他们争论的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对方对自己的态度。

常规的背对背调解，此时显然难以奏效。于是我回到办公室，再次研读该案一审二审判决，当指尖划到判决书里被告答辩的那行“父母离婚后，房子一直由母子共同居住，故母子对该房屋有共同使用权”，我似乎找到了突破的关键——梁小霖对判决理由存在误解。

有了新的思路后，在一个阳光炽热的下午，我再次来到林奶奶家中，尝试与母子俩再谈谈。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吵吵闹闹也这么久了，问题不能不解决呀！你们都先把情绪放下，对判决结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家都可以说说。”我说完这句话，林奶奶平和地坐在了餐桌旁。

“她要是真的把我当儿子，就不该把我告上法庭！她不是故意针对我是什么？”小霖走出房间，边说边指着我手中的判决书。

“其实我都看过你的材料，我能明白你的委屈......”我顺应着小霖心里的那个“疙瘩”，从判决的法律依据到法官的深思熟虑，一点点给他剖析清楚。

听了我的解释，梁小霖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你年幼时，母亲一个人把你带大，给你遮风避雨，但这并不代表父母的房子就当然是你的个人财产。”

“从人身关系上说，当时你还小，给你提供住所，这是母亲在履行抚养义务，但从财产关系上说，房子是父母的财产，就算他们百年之后，发生了继承，还要先考虑父母是否立有遗嘱，要尊重父母意愿。”

见小霖没有反驳，我趁机引导他回顾，与母亲五十多年来相互照顾的点点滴滴。

“你想想，小时候你和母亲就住在这里，她白天做工，晚上回家做饭洗衣，默默承受了多少辛苦与不易，你是最清楚的，不是吗......”

一番话后，空气静默了好一阵。随后，小霖缓缓抬眼帘，复杂的情绪在眼神里交织。见此情景，我趁热打铁，与他确定具体搬迁日期。

“我要做白内障手术，再给半个月时间吧。”

听到这句，林奶奶突然抬起头，张了张嘴，但还是把话咽回去了，随后点了点头。小霖也爽快承诺9月份前会搬出去，并签了搬迁承诺书。

走之前，小霖回过头对林奶奶说：“妈，有事再给我打电话吧。”

10月的某天，我再次前往林奶奶家送达结案文书。这次，她笑容可掬，犹如秋日暖阳般温暖人心。踏进屋内，玄关处木柜上伫立着的檀香炉，炉内檀香正缓缓燃烧，透过窗棂的阳光与这袅袅白烟共舞、旋转。

“前天小霖来电话，说这个周末带孩子来看我呢。”林奶奶一边扫着香炉里掉落出的香灰，一边满足地向我“炫耀”。

聊完天准备起身告辞，林奶奶叫住了我，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收得整整齐齐的伞，“这伞你们上次过来，落在这儿了，我一直收着，今天你们来了，我很开心。”原来，这把伞是我上次探访时不慎遗落的。

接过带着檀香的伞，我感到惊喜又欣慰。家事案件的执行，“执”的是法，“行”的是情。秉持“如我在诉”理念，注重妥善处理法与情的关系，让“力度”与“温度”并行，妥善化解涉家事案件的执行，画出法律与亲情的最大同心圆。（文中人物皆化名）

来源：最高人民法院新闻局、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深圳市罗湖区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