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福林詩社】1264期｛个人专辑｝落日正缓慢滑出无云的瓷质黄昏，落日巨大像新鲜鹅蛋黄一样微腥颤栗

荣誉总顾问：[张诗剑]、峭岩
荣誉总社长：陈娟、蔡丽双
顾问：哈雷、陈金茂、萨仁图娅、芳闻、颜石、田放、刘国萍、罗秋红、汪道波

西厍的诗


江边林地（组诗）


◎单车匹马驰过江边林地

----寻幽径以孤往兮
遇竹亭而驻车----
初衷只为得须臾喘息
但很快就自觉贪心暗生----
是为频袭的女贞香？或为
更细碎的樟树落蕊的
将腐之芬？无从细辨于是
只管口鼻并用以
呼之吸之，吐之纳之----
这是水杉和林中竹亭的呼吸
也是我的。我惬意于
腌渍肺腑的香气
正是腌渍这片林地的香气
穿过这林地的风也正
穿过我——我几乎变成了一种
低密度存在----
还有什么比这更轻易
叫人汗收体轻，凉生两胁


◎在林地深处重新获得呼吸

林地深处的竹亭边
被割草机粉碎的林间杂草
让时间变得可以嗅闻----

草汁之香至少被
半个下午的时光脱水
它不算是新鲜的
却更显隽永，比之于
锋利刀刃下，草屑四溅时

我枯坐林地无所思也
无所想。我信任这仲夏
到来之前的百草香
会给垂老的身体带来好处----

我正重新获得呼吸
自然的，和自由的
 

◎忽于春深听鸟鸣

树色一暗，方知春深
推开手头所剩的今日事
罔顾警言之咄咄，在庞大到
几近抽象的微凉里
坐听鸟鸣----

不同种属的
鸣鸟之间似乎并不存在
自觉的呼应，发自本能的弄舌
却协和如
经过精密的预设----

那些深隐乔木或
灌木的秘密器官无一例外地
谙熟树冠的疏密有致和
适于弥合的
柔软发音的微小破绽----

这自然的小协奏
并不必然唤醒人的觉知----
劳绩中感官的锈蚀非止一端
感官之魅终将死于
事务缠身的道德优越感


◎秋千椅上轻轻晃动的三时四十分

在樟树林的秋千椅上
轻轻晃动的下午三时四十分
发出吱嘎吱嘎的
木质摩擦声。连同鸟鸣和

风吹过树冠的声音
一支乐队的保留曲目深陷
五月的香樟树林
令人迷恋，不能自拔

时间持久地赋形于听觉
直到阳光隐入云层
林子变暗，绿意变深
它才以它的本来面目示人

秋千上晃动的困顿之躯
浮于时间的幽蓝水体
仿佛丢失了部分质量
新割而未及腐朽的青草气

腌渍着变轻的身体
迟钝嗅觉的修复虽然缓慢
也已快过思维，先于思维触抵
春深不见的荼靡

◎江边林地遇雨

在江边林地遇雨不算意外
多数散步者半路折回
步履匆匆多少有些狼狈
一场不大的雨
让一次庸常、从容的漫步成为不可能
不难想象人们的沮丧----
和无数次沮丧一样，不过来自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
一场小小风雨足以让人认命
也有听风任雨不管
不顾的，那个穿橘色T恤的老者
就丝毫不为风雨所动
他悠然慢走。一头白发在微雨中像
一簇白火。很显然他经历过一切
没有什么可以催迫这
孤独的散步者，没有什么
能让他慌乱，显得好像白过了一生

 
◎酷暑中的水杉林

一座高耸的教堂拥有自己的
苍翠穹隆和夏季唱诗班----

榨蝉、蟪蛄和蒙古寒蝉的无歌词和声
是酷热黄昏中除微风之外

第二种能给人间带来凉意的
上帝艺术——鸟鸣

是第三种。人们在大汗淋漓中
获得珍贵的慰藉并不难

只需对微风、蝉唱和鸟鸣
抱以真实的虔敬。不，不需要迷信

只需把自己当作一棵水杉
静默静默地，静默着

用最细微的针叶的摩挲加入到
这酷暑中的悠扬唱诗班


◎台风过后

天空，新烧的瓷质穹隆
拱起在头顶----
鲸类集体睡眠的海域微澜不兴

云又白又轻抽不出
一根长长的雨线----
被浪费的长绒棉，有无用的美

风，被父亲放逐的雄性幼狮
新出栏的马驹——
有温柔的长发，年轻的嘶吼

小泖港的深灰蓝细浪
接受了落日的全部深情----
一艘白色巡逻艇驶过，蓝丝绒的

激荡久久不能停息
远处的斜索桥紧绷，静静闪耀----
一架巨大竖琴在落日中

 
◎樟树林，绿色大厅的音乐盛会

黄昏时分樟树林还没有
寂冷下来的迹象
因为多日雨水之后气温陡升
林蛙聒噪四起
可以想象王子们皮肤湿润腻滑
隐身于沟渠各唱各的
咏叹调。鸟雀们则无论晴雨
永远有巨大的激情卖弄嗓子----
不见得都是金嗓子但是
自卑为何物，没有一只鸟知道
这绿色大厅的音乐盛会
在两栖类和鸟类为
再自然不过的日常表达
在闲步至此逗留徘徊的人们为
某种庸常生活之外得来
全不费工夫的便宜。是的
但凡人们还能抽身于烦忧以须臾
他们就总有些意外收获
不过很快最后的夕光隐没在
林中小路的尽头。整座林子
比几分钟前暗了许多----
一座宫殿即将在时间里淹没
但暗绿音乐远没到停下来的时候
我从木制秋千椅上起身
继续在新筑的林中小径单车疾驰
作为神秘主题的风声在耳边
呼呼大作：它在春暮
夏初的香樟宫殿里持久回旋


◎一幕小森林剧的永恒三一律

江边涵养林，雨季的
立体蓄水池。伊蚊的小时代
正紧锣密鼓地进行
但有资格与鸣鸟分享这个灼热
演出季的却只有雄蝉
林地深处潮湿的腐殖质气息
构成这盛夏戏剧的
前背景----一俟出梅
它将蒸腾散尽。一幕小森林剧的
永恒三一律：昼夜之间
樟树林剧院，热烈的咏叹调
而作为布景一部分的
石竹花和鼠尾草
用它们的神秘引力攫住了
孤独散步者的黄昏心灵
他大汗淋漓且长时间逡巡不去
终成这戏剧情节的擅闯者
他须以沉默和隐忍
恪守灼热主题内部的清凉

◎穿过灼热黄昏

出梅有日。林地风止
空气中有草木被炙烤过的气息
蟪蛄的叫声尖细、脆弱
它们对时间作着无意义的切割
鸟鸣也渐趋倦怠
一个鸟类家庭的聒噪和
另一个，似无太大差异----
除了食物和爱情
它们没什么可絮叨的
一个人单车匹马穿过
刚刚从高温中撤退的林地
所有林中声音
包括那些最细微和神秘的
构成它悠长喘息的一部分----
疾驰中，拂过耳边的气流带走汗水
也带走我对世界的
消极认知和悲观态度
精神桎梏常常很难从内部解除
却可以从身体开始松脱----
没有任何所谓的意义
大于沉重身体穿过灼热黄昏
这个事实本身，也不等于

 
◎小泖港，所见

落日正缓慢滑出无云的
瓷质黄昏。落日巨大
像新鲜鹅蛋黄一样微腥、颤栗

青绿天空下人们沿河
散步或骑行，垂钓或扳罾——
业余的渔夫正把罾网翻转于河堤

他们修缮着微小的破绽
人们侧身避让，拐过时间缝隙中
松弛、干燥、空洞的网眼

河道在落日中拐弯。落日
在对岸的杨树林剪影边缘挂住
它的犹豫和忧郁终于

一览无余。林地沥青小道边的
鼠尾草终于开了花----
整个伏天她们死守处子之身
 
坚持不谙世情，不发育
只为把全部丰腴托付给愈见
深邃的秋天？小泖港水愈见其浅

秋就愈见其深。来往的驳船
就愈见其迟缓，仿佛小泖港的秋天
正是它们所运来，或运往


◎寒潮抵达之前的杉树林

冷空气正在奔赴小泖港的途中
一支北国大军的冰冷铁蹄
踢踏着万物的听觉和敏感神经
水杉和落羽杉，在午后阳光下静穆
它们中的少数已经提前换上
褐色或赭色的帽衫。没有什么
能让它们失去一棵杉树的风度
它们经历过一切: 在春天
它们曾经抵达植物美学的第一个峰值
而夏天的炙烤和毁损
令它们一度黯然。幸运的是
深秋和步步紧逼的冬天让它们有机会
企及美的更高临界点
它们将获得色彩和形体的极致优雅
就像更多生命在抵达澄澈之前
所呈现的那样----数小时后
寒潮将如约而至，整座杉树林
将接受历时弥久的低温洗礼
水杉和落羽杉，将以一种隐秘的和声
成为落日的一部分，它们将
静燃如火，完成又一次惊艳轮回

作者简介：西厍，中国作协会员。出版诗集《写生课》《站在秋天中央》《万物收藏月光的方式》等六种。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诗潮》《草堂》《诗选刊》《诗歌月刊》《江南诗》《上海文学》《青年文学》《西部》《牡丹》《延河》《散文诗》、文学报、新民晚报等报刊，收入《2017年中国诗歌精选》《2018年中国年度诗歌》《2019中国年度散文诗》《新中国诗歌史料整理与研究-作品卷-散文诗》等选本。获2021、2023年度中国作家网“文学之星”、第九届中国（海宁）徐志摩诗歌铜奖、上海市作协2013、2017、2020年度作品诗集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