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五十三年的倾诉——鲁山段店窑家国永安白釉珍珠地瓷枕赏析

（图一，家国永安白釉珍珠地瓷枕，高13厘米，长19厘米，宽12厘米。现藏英国大英博物馆。熙宁四年为公元1071年）

“家国永安”珍珠地瓷枕，不仅有瓷器上较为少见的剔花工艺，也有较为小众的珍珠地装饰工艺，集这两种工艺于一身，已属罕见。但更为不可思议的是这件瓷枕上的铭文，铭文共分为三组，枕面左侧铭文为：熙宁四年三月十九日画。枕面右侧铭文为：元本冶底赵家枕永记。枕面中心铭文为：家国永安。这三组铭文表达了三个方面的信息，右侧“元本冶底赵家枕永记”似乎是宋代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商品名号的通常做法，但是仔细品味，却别有一番滋味，“赵家枕永记”好理解，就是商品名号，但是这显然不是一般的名号，字里行间透漏出对自己商品质量的无限自恋和自家商号信誉的高度自信；“元本冶底”更是透漏出基本的信息：我们赵家，不是鲁山段店本地的窑户，是从冶底（有传冶底是位于河北宋代磁州窑烧造区域的一个村庄）迁过来的，我们赵家枕原来在冶底可是大名鼎鼎。左侧准确地记载了这件瓷枕生产于熙宁四年（即公元1071年）三月十九日，更准确地说是这件瓷枕的记铭时间为熙宁四年三月十九日，这个时间有什么特殊的含义，需要瓷枕制造者这么郑重其事、这么精准的具体到哪一天。细想很有意思，是作者迁徙到鲁山段店后的第一件作品，还是这件作品是作者封山之作？还是作者生命最后时刻的遗言？枕面中心铭文为：家国永安，这4个字无疑是整个铭文的核心表达。这三组铭文整体读来，意味就无限悠长了：一个窑工，当然不是一般的窑工，一个有相当的文化素养（那个时代，窑工能够识字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能够写出这么流畅的字迹）的、与皇家同姓的、有极深家国情怀的窑工，大约在1070年左右，由于某种原因，极有可能与某次家国受到屈辱的历史事件有关，瓷枕主人一家不能继续在原来河北磁州冶底故园一带生存，南迁到汝州鲁山段店一带继续从事瓷器烧造营生，这才有了段店窑和清凉寺窑的白釉珍珠地瓷器（鲁山段店窑和清凉寺窑出现白釉珍珠地瓷器出现的时间约在北宋晚期，考古发掘资料支持这一观点）。 与“家国永安”瓷枕主人一起来到中原鲁山段店的到底有多少窑户，也许永远成为不解之谜。从现有资料看，这批窑户至少带来了白釉珍珠地、白釉水波纹、典型的定窑白瓷等优秀品质的瓷器，为宋代瓷器文化交流和融合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白釉珍珠底瓷器主要器型为枕和梅瓶，这批匠人有着强烈的故乡情结，当然，最有家国情怀的当属“家国永安”瓷枕的主人。这批窑户总是在烧造的瓷器作品上刻划上“元本赵家”“元本张家”等恋旧的符号。目前在平顶山地区古代窑口发现的有纪年的瓷器标本只有3件，全部为白釉珍珠地和白釉篦划纹划花瓷器，这不是一种偶然，是作者特殊身份、特殊经历使然，是一种寄托、一种怀念。正是因为这类窑匠的这种经历，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北宋灭亡时，他们会何去何从，正因为此，段店窑白釉珍珠地瓷器停烧时间，我推断为1125年至1135年前后，随着北宋王朝在本地区统治的结束，白釉珍珠底划花瓷器也在本地区停止烧造。据此，本地区生产的珍珠底及篦划纹白瓷的时代一般鉴定为北宋，包括科学考古发掘出现在金代地层的同类产品。

（图二，鲁山窑元本赵家花瓶白釉珍珠团花纹梅瓶，北宋，现藏萱苏阁）

这件瓷枕铭文有作者对故园的怀念和牵挂，有发自内心深处对国泰家安的祈祷和希冀，仔细品味还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表达，所有有过家破国难历史体验的后来人都会默然陈思，潸然泪下。更为不可思议的是这件瓷枕与瓷枕作者的命运何其相似，作者经历了家国蒙难的历史，这件瓷枕居然也流离失所，颠沛流离到海外，与主人何其相似的经历，何其相似的命运!千年岁月，千年忧伤！

（图三，政和三年白釉篦划水波纹梅瓶，段店窑址采集，现藏鲁山窑段店文化研究所，政和三年为公元1113年）

（图四，元符三年白釉珍珠地划花梅瓶，北宋，现藏鲁山窑段店文化研究所，元符三年为1100年）

“家国永安”瓷枕，是一件瓷枕，而且是一件烧制工艺复杂而精良的瓷枕，也许她不是历史、科学、艺术某一价值的天花板，但从历史、艺术、科学三大价值综合衡量，她一定是断崖式的天花板。因为，除了她的文物价值，她还是一个故事，讲述了一个窑工颠沛流离、忧国忧民的一生，她更是一段历史，记述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段多苦多难的历史。至今，她还在英国大英博物馆里，我相信她在思念、在遥望遥远的故乡。

作者：张水木长期从事文物博物馆工作，曾任平顶山博物馆馆长、平顶山市文物管理局局长，现任平顶山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三级调研员、副研究馆员。曾参与应国墓地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考古发掘工作，组织实施了平顶山市旧石器时代考古调查项目，举办的“鹰城古韵·平顶山历史与文化陈列”荣获全国博物馆十大精品陈列，编著有《鹰城古韵－平顶山历史与文化陈列》《神火窑功·千年一梦-鲁山段店窑陶瓷精品展》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