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346】从吉屋信子同性文学看人性的坚韧和笃定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曾说，“不管全世界所有人怎么说，我都认为自己的感受才是正确的。无论别人怎么看，我绝不打乱自己的节奏。喜欢的事自然可以坚持，不喜欢怎么也长久不了。”他这样的生活观影响着不少日本的青年人。其实，早在日本那个文学雪片漫天飞舞的20世纪20年代起，作为在文坛星光灿烂的少女文学家，吉屋信子就以这样的精神来守护和践行自己的人生。

或是生于雪国新潟的缘故，吉屋信子的骨子里也带着浪漫。但是，浪漫之间，还有着如冬天般的执着。吉屋信子成长于一个传统的日本家庭，父亲对她的要求就是做好一个贤妻良母。尽管家庭环境有着诸多古板的束缚和滞于时代的期待，但吉屋信子坚持活出自己。高中入学时，她便对新渡户稻造那段“若不能在成为贤妻良母之前成为一位有用的人，我会感到为难。所谓的教育指的是为了成为有用的人而学习”的演说而深信不疑。这样的价值观也影响着她的人生道路。回首过往，如果思想没有这样冲破枷锁，吉屋信子自然也就会像绝大多数那个时代的日本女性一样，成为默于人群的一位居家贤能。

说吉屋信子著作等身，并不夸张。女人最了解女人，这句话在她的创作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萱草》《洋槐》《樱草》等超过50篇的与花草名相关的少女小说，都被评价为名作。吉屋信子的创作也打破了男作家写少女小说的一统天下。文学评论家们普遍认为，她的小说以女性的内在世界和情感体验为核心，通过独特的叙事方式和细腻的心理描写，展现出女性独特的魅力和力量。被后世所津津乐道的，不仅只是她大胆敢为人先的女性之道，对日本传统社会的性别角色和观念的挑战，以及倡导的女性独立和自我实现，还有她跳动于笔尖的同性情恋。

一言蔽之，吉屋信子对女性之间的情感有着独特的理解和追求。她的作品中，女性间的友谊、爱情被赋予了极高价值，成为文学创作的核心主题之一。作为坚定的同性恋，这种情感的倾向在她的作品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在代表作《花物语》（河出书房新社，2009年5月）系列，就讲述了少女角色间互相帮助的短篇故事，字里行间蕴含着丰富的同性情感元素。这些故事不仅展现了少女们之间的纯真友谊，也暗含了她们对彼此深深的依赖和爱慕。

1919年，吉屋信子在《阁楼中的两位处女》（国书刊行会，2003年3月）中更是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同性爱体验。这部小说基于她本人在东京基督教女子青年会宿舍生活的真实经历，讲述了两位女学生之间的深情厚谊。两个女子之间的情感，如同春日里悄然绽放的花朵，美丽而脆弱。女对女之爱，纯粹而深沉，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幸福。这种爱，超越了世俗束缚，超越了性别界限，与其说是一种爱情，更多是一种纯粹的情感流露和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小说一经问世，也带来了十分强烈的舆论冲击。它不仅挑战了当时的社会观念，也为后来的女同性恋文学提供了重要借鉴和启示。人们开始重新审视和思考女性之间的情感关系，被视为也推动了日本社会对同性恋群体的理解。

不知是应该说艺术源于生活，还是应该说文学照进现实。在现实生活中，吉屋信子也与她的同性伴侣门马千代有着长达半个世纪的深情厚谊。门马千代既是伴侣，更是事业助手。尽管当时的社会对同性恋情并不宽容，但她们依然坚定地走在了一起，用实际行动展示了彼此的真爱。吉屋信子曾在给对方的信中深情地表达“若一男一女自是容易，而不巧，我是女子，你也是女子……缔结永恒之爱的那一日也不会太过遥远”。一个是老师，一个是作家，其中之坚定、执着和憧憬，令人动容。抚过吉屋信子在文学作品中的那些文字，我不禁感叹，虽然难免也有艰辛，但在两人的世界里，一定是“不羡鸳鸯不羡仙”的别样浪漫。

爱情中的无私与奉献，既像吉屋信子在文学中的信号，也像她鲜活的生活。仿佛要告诉人们，爱情是无关性别的，它只是一种心灵的契合，一种灵魂的相依。只要心中有爱，就应该勇敢追求和守护。对人性、对爱情、对自我的深刻探讨，是吉屋信子更深层次的文学追求，也是她高阶的人生探索。从这个意义上说，她是别人无法企及的人生赢家。（2025年3月11日写于日本千叶丰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