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纳这个世界的不完美 ■作者：重来（美国）
《文舞霓裳》文学专栏 第376期
【作者 重来】生于上海，专栏作家，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终身会员。热衷言情和伤感文学创作。散文、随笔、游记、小说时有在报刊杂志上发表。并有在日本、美国报刊上发表文章的经历。代表作长篇小说《越不过的山丘》、专著《人参图鉴》。
坐在办公桌前，稍微分心走神，视线便去了窗外的公园里。穿着黄马甲的花匠蹲着摆弄一个个小花盆，在用它们拼啥图案，他手头有三种颜色小雏菊，它们的高度大致相同：红色、白色、玫瑰色。花匠身后的几十颗玉兰树栽下有三四年了，如今枝繁叶茂，亭亭玉立，像一大姑娘受人待见。老人在树下打牌、下棋、聊天，孩子在树林里欢快地你追我赶，鸟儿也喜欢上了这儿的热闹，常会凑过来露个脸或亮一嗓。公园中央有一条人工开挖的小河，四周是彩色塑胶跑道，老头背着手无所事事地绕着小河转圈；老妇花样百出，有倒着走的，有边走边拍打肩膀、屁股的，也有把腿架在小道边树叉上压腿的……她们是认真的。我想，终有一日也会走进他们那个世界。
没想到这个日子说来就来了。记得很清楚，那是七年前一个炎热的早晨，我被剧烈的蝉鸣唤醒，用完早餐的那一刻，我猛然发现自己再也不用去工作了，将迎来一种由自己决定的梦寐以求的全新生活——阅读和写作。我甚至都选好了第一本阅读书籍：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原本以为当这一天到来一定会非常高兴，谁知，不仅没有高兴，反而还沉闷了好几天。告别昨天，总是带着某种伤感。现在明白，一旦心里冒出这种想法，说明这种日子的到来不会远了，年纪轻轻的，才不会去想这种事，似乎那是一个他们永远不会踏足的世界。时间这东西真是没得商量，它不会顾及你的心情来个缓冲或者给个加速，要说这世上最铁面无私的恐怕就数它了。
时间宽裕，最大的感受就是有静下来看这个世界的心情，可以理性、感性、或两者兼顾地审视自己的过往。之前想做没时间做的事情，现在可以从容地去做；之前由于种种原因做到一半落下的事情，现在可以拾起来继续；之前不敢想的，现在可以毫无顾虑地去想。你是老板，你是员工，发泄、畅想、躺平、通宵、野营、自驾……一切由你自己掌控。
过上一段在家休闲的日子，心情回复到平常状态，这时，你察觉到退休只是生活方式发生了改变，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十全十美。轻松地逛公园、洒脱地游走四方不是生活的全部，偶尔也会去医院，时而有思想起伏，曾经的过往也会不期而至。办公室望向公园的场景清晰地就在眼前，黄马甲、小河，空气中仿佛还有一股淡雅而清新的玉兰花香气。时光蹉跎，光阴飞逝！别了工作以后，自以为可以做更有意思的事，实际上也没做成啥像样的。现实使我明白，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无论生活在什么阶段，理想总是超前于现实，投入永远大于产出。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落差，付出与收获之间的不平衡，这是横亘在人和社会之间的两个严峻问题，也是社会不完美的根源所在，没人能破解，所以世界上的诸多不文明现象将永远存在下去。
医院8点钟开始就诊，我8点半去的，挂号拿到就诊序号017。上到二楼内科，大幕显示屏上呼吸道内科已叫号到012，前面病人不算多，等不了多少时间，候诊大厅座无虚席，看来是看其他科室的。突然走来一位护士，说，医院电脑出了点故障，正在排检中，请大家耐心等待。就诊叫停，后面的病人蹭蹭地涌入，没一会儿工夫候诊大厅人头攒动，有人开始骂街，粗话、脏话腾空而起，横冲直撞，空气越发变得不堪。面对这种突发事件，最怕的不是人群中嚷得最凶的人，他们只是“吃相”难看，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其实造不了多大势，可怕的是那些带“眼镜”的，慢条斯理，阴阳怪气：“买的什么电脑？”“用了哪家的软件？”“回扣吃得个个都肥成了猪”这种声音极具穿透力和煽动性，真是邪了，貌似有点知识的脸，说出来的话就是有分量，“知识就是力量”有时也会成为一句坑人的话，瞬间更多的人跟着胡乱激动，人群立即一片哗然声，候诊大厅成了一随时有可能被引燃的炸药库。好在电脑故障排除的还算及时，在医院被“引爆”之前，我双手合十，阿弥托福。
社会瑕瑜互见，我们周边总有那么一批人，对社会的不公、矛盾、缺陷耿耿于怀，一旦逮着机会大放厥词，像痛打落水狗那般鞭打社会。他们在声嘶力竭声讨社会弊病时，往往忽略了一件事：构成社会最小单位的是人。我们生活在红尘，无时不刻抱怨受社会所累，却对自己的不完美视而不见，对形成社会形形色色毛病是由良莠不齐的人的所作所为导致的事实置若罔闻。很少有人能像接纳自己的不完美那样去包容这个社会。社会不是空中楼阁，它是由不完美的我们构成的。医院使用的电脑是人生产的，使用的软件也是由人研发出来的，我们不纵容这样的故障频繁出现，但我们要知道科技就是在暴露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得以完善和发展的。
退休后，在家多的就是时间，除了时间，也别无它恋。我与时间为伴，认真生活，并渴望余生多少活得完美一点，趣味一点，长久一点。读书码字，回忆往事，自我反省是我用来打发时间的主要工作。之前没来得及细想的问题，现在可以一个一个端出来在太阳下细细摆弄，从容探索。明白地讲，这段时间里我确实长进了很多，“能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是其中之一。
凡事追求完美，非常容易使人陷入悲观泥潭。在学习写作的这十年里，我的情绪起起伏伏，作品得到读者认可，高兴得夜不能寐，作品遭到冷遇，连吃饭都没滋味。读到朋友的好作品，自知难以企及，就产生有弃笔的念头。一个人的颓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情感波动使然，都是从一些不经意间的小地方滋生的，所以对生活中闪现出来的任何负能量念头都要引起足够重视，不能任期泛滥。我学习写作没有出名的动机，也不是以赚钱为目的，是余生打发时间的一项娱乐，娱乐一定是愉快的，否则不是没事找死吗？又何苦在乎完美，人生本来就不完美！
这个开窍非常重要，我终于不再和自己的不完美硬抗到底，并可以接纳周边不走心的人，包容不顺眼的事，心悦诚服地恭贺生活强者。渴望完美的世界，就从文明自己开始，构成社会的人越文明这个世界就越文明，人和世界就按这个逻辑互相扶持，延绵不断。
凡事追求完美是人性的通病，有人甚至说：“做贼也要做到最好”。我不认为它是值得提倡的一种进取精神，恰恰相反，凡事追求完美是有悖于人性的。人性的许多纠结源于这种精神，贪得无厌也是这种精神的产物，说它是酿成人生痛苦的源头也不为过。整天抱怨生活的不如意，自责自己的不完美，还是杀伤身体健康元素的最恶凶手。相形之下，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是一种境界，一种格局，一种值得推崇的思想，它可不是慵懒、懈怠、无能的推脱之词。一旦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你也就能接纳这个世界的不完美，人们的注意力会自然而然地集中到阳光下的众生万物，夜空中的银色繁星。世界因此万千美好。
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是完美人生的开始！这算哪门子的觉悟，我不知道，但我体验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就此轻松了很多，心地善良了很多，这是真的。人活着，这个世界就不会完美无瑕。战争不会消停，阶层永远存在，婆媳关系一千年也不会血脉相连。
（本文转载自《重来文字》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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