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经济未来的变数与期待

■ 何诗霏

 

2025年或将是充满不确定性的一年。多家国际机构对全球经济未来两年的走势持乐观态度，预测2025年经济将是增长的一年，但对未来也有一些悲观的看法，原因是当前影响发展的变数不少，可能带来积极的影响，也可能会有不利的后果，这使一些人对未来的预测更谨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分析认为，劳动生产率的提升将推动全球经济实现持续增长。然而，多数国家人口增长率出现下降甚至负增长，就业市场处于充分就业状态，从劳动力市场获得的增长或许非常有限。那么2025年全球经济将会出现怎样的变数，将如何影响经济发展走势？我们来看看专家们的分析。

 

专家圆桌：

程  实  工银国际首席经济学家 

倪月菊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 

朱思翘  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副研究员 

李宏兵  北京邮电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博导 

（排名不分先后）

 

一、人工智能（AI）是否会提高生产率并促进经济发展？各国如何利用技术促进本国经济发展？发达国家和新兴发展中国家在利用技术促发展上有哪些优劣势？

 

程  实：从长期趋势来看，人工智能大模型有望为全球经济带来新一轮的增长动力，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能够有效提升生产效率、降低边际成本，并打开更多尚未被开发或充分挖掘的应用场景。如果各国能够在推动技术创新的同时，完善再培训与就业支持措施，制定合理的数据与隐私保护法案，鼓励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和小微企业的应用创新，并在收益分配上寻求更公正的机制，那么AI技术对于全球经济的长期增长将是正面且可持续的。相反，如果在资本狂热、监管失序的环境中，AI的红利仅集中于少数主体，那它所带来的短期泡沫、长期不平等和社会动荡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抵消甚至抑制AI对经济的积极贡献。

 

发达国家在技术创新和高端研发方面具有经验优势，依靠雄厚的科研基础、成熟的资本市场、完善的数字基础设施和高技能劳动力，能够持续推动前沿科技的发展。然而，它们也面临创新成本高、市场饱和、劳动力昂贵以及监管严格等挑战，使得技术的应用和普及速度可能受到一定限制。相较之下，新兴发展中国家则依托年轻的人口构成、广阔的市场空间以及政府的政策扶持，在技术应用和产业升级方面展现出强劲的增长潜力。它们可以通过“后发优势”快速引进和应用成熟技术，实现弯道超车，在应用领域取得突破。然而，新兴市场国家的短板在于基础设施相对薄弱、高端技术人才短缺、融资渠道有限以及政策和市场的不确定性较高，这可能制约其在核心科技领域的突破。因此，未来全球科技发展的格局有可能呈现“发达国家主导创新突破、新兴市场国家推动技术落地与商业化”的互补态势，部分新兴经济体有望在科技研发方面崛起，与发达国家并肩。

 

倪月菊：AI在2025年世界经济增长中将发挥关键作用。它通过自动化和优化生产流程供应链管理，显著提高了生产效率和质量，并催生了新的行业和服务类型，如智能制造业、AI医疗诊断和健康管理、AI生成内容、AI艺术创作等，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同时，AI还促进了创新和新技术的推出，推动了经济的可持续增长。AI浪潮势不可挡，其对全球经济的影响是深远的。它既是推动经济增长的关键力量，也带来了就业结构、技术鸿沟等社会问题。对于AI发展较快的发达国家而言，AI的应用将进一步巩固其在科技、经济领域的领先地位，增强其国际竞争力，也有助于其解决一系列社会问题，如人口老龄化、医疗资源紧张等。但同时，新行业对传统行业的大量替代，可能出现就业结构调整不及时、就业环境恶化的情况。AI同样也给发展中国家带来了巨大的发展机遇，因为发展中国家也可通过引入AI技术，加速工业化、现代化进程，提高生产效率，降低成本，增强出口竞争力。但由于其技术水平相对落后，基础设施不完善，资金和人才匮乏等，可能加剧与发达国家的技术鸿沟，拉大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

 

朱思翘：从具体数据和实践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到，AI通过优化生产流程、数据分析、智能化改造等方式，显著提高生产效率并驱动经济增长。同时，AI技术还催生出自动驾驶、智慧物流、智能医疗等新业态和新模式，这些领域正在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新引擎。各国在利用技术促进本国经济发展中呈现差异化路径，发达国家通过掌控核心技术标准与数据规则强化竞争优势。例如欧盟制定《数字市场法》（DMA），以“守门人”制度约束科技巨头垄断，强制开放生态系统并施以高额罚款；美国主导“全球跨境隐私规则体系”（CBPR），推动数据跨境自由流动，削弱他国数据本地化要求。发展中国家则聚焦本土化应用场景创新加速产业升级。据我国工业和信息化部统计，2024年工业领域数据要素应用场景典型案例达73个，覆盖智能制造、供应链优化等领域，通过数据共享与算法优化提升生产效率。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战略分化，反映出规则主导权与技术落地效率之间的动态博弈，发达国家以立法和国际联盟维护技术垄断，发展中国家则以低成本技术迭代突破壁垒。

 

李宏兵：整体来看，AI作为当代最为前沿的关键共性技术，能够有效提高生产率并促进经济发展。但同时，AI在短期和具体应用中也存在诸如AI技术应用的限制、数据隐私和安全、伦理和法律以及就业结构调整等问题，并且AI技术并非在所有领域和场景都能立即产生显著效果，需要时间和资源去探索和适配。此外，AI在制造业的应用虽能快速提升效率，但也易引发大规模岗位流失。发达国家和新兴发展中国家在利用AI促进发展方面各有优劣。

 

二、2025年哪些变数将影响全球经济发展的走势？如何应对？

 

程  实：短期来看，全球经济面临三大挑战：一是地缘政治风险。二是全球金融脆弱性。超过预期或不及预期的经济政策均可能会引发金融市场的剧烈波动，进一步收紧全球金融条件，对投资和增长造成压力。三是主权债务压力。随着全球利率水平的上升和经济增长的放缓，部分经济体面临较大主权债务压力，如果得不到妥善解决，可能进一步导致全球金融市场动荡。长期而言，全球经济仍面临结构性问题，包括人口老龄化带来的劳动力短缺、气候变化和环境问题带来的极端天气和灾害事件、竞争措施导致全球经济效率降低以及全球供应链的脆弱性等。2025年的政策搭配将呈现四大特征：一是良好的市场沟通与预期管理。二是广泛的经济数据驱动。三是通过灵活调整利率等货币政策工具，在控制通胀和支持经济增长之间寻求最佳平衡，以应对不确定的经济前景。四是精准的财政政策。政府支出将集中于关键领域，例如基础设施、技术创新和社会福利，确保经济增长的包容性和持续性。

 

倪月菊：影响2025年全球经济发展的变数不少。首先，要看全球经济的发展形势如何演变。2025年全球经济增长仍面临一些不确定因素，如主要经济体的通胀压力能否释放，主要经济体央行的货币政策如何调整，特朗普的贸易保护政策能否引起其他国家的合力报复，全球价值链和供应链的重塑是否会影响全球产业的布局和发展。其次，要看地缘政治局势如何发展。持续的地区冲突可能导致资源供应中断和市场不确定性增加。乌克兰危机能否在美国的协调下停止？由此可能引发的美欧之间的合作与冲突能否影响全球经济和贸易的稳定性？再次，要看金融风险与债务水平。如股市、汇市的波动可能影响投资者信心和企业融资，高企的公共债务和企业债务可能威胁经济稳定。再有，大宗商品价格，如石油、天然气等能源价格的波动会影响生产成本和消费支出；金属和农产品等价格的变动会影响相关产业和全球贸易。为应对这些风险，国际社会需加强合作，协调宏观经济政策，维护全球供应链稳定，推动多边贸易合作；加强金融监管，防范化解金融风险，保持金融市场稳定运行；坚持和平发展道路，积极参与全球治理，维护国家安全和利益，以有效促进经济的稳定和持续发展。

 

朱思翘：2025年仍是充满变数的一年，地缘政治与贸易紧张局势加速供应链向“近岸化”和“区域集团化”转型，导致全球供应链成本上升，企业本地化采购与多元化布局压力增大。与此同时，技术变革与数字鸿沟也是重要的变数之一，人工智能技术将带动全球产业链效率提升，但技术红利分配呈现显著失衡，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间的数字鸿沟可能进一步扩大。工业芯片、算力基础设施的自主化程度直接影响智能制造和数字经济竞争力，边缘计算、量子安全等前沿技术资源分配不均将加剧技术霸权风险。面对不确定性，我国应系统性布局，在产业链安全维度，深化与《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成员在半导体、新能源等领域的协作，建立关键矿产联合储备机制，推动区域产业链备份体系建设；在技术治理层面，加快技术普惠应用，构建发展中国家技术标准，通过“数字丝绸之路”等倡议加强在数字经济、人工智能、量子计算机等前沿领域的合作与标准的制定；在国际规则制定方面，推动将数据跨境流动、数据本地化等议题纳入自由贸易协定制度性条款，对接国际高水平数字规则，增强我国在全球数字治理体系中的话语权。

 

李宏兵：2025年全球经济发展面临诸多变数。一是地缘政治紧张局势持续演变将深刻影响全球经济。二是贸易保护主义有进一步抬头趋势，冲击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三是全球债务水平与金融市场不稳定。各国应坚定维护多边贸易体制，加强国际合作，通过对话和协商解决贸易争端。增强政策沟通与协调，完善常态化对话机制，避免因信息不畅导致贸易摩擦升级为关税大战。加强全球债务重组与财政合作，强化金融市场监管与金融科技创新，稳定国际金融市场。加快科技创新与扩散。各国政府和企业应加大对科技研发的投入，特别是在关键技术领域。鼓励国际间的科研合作，共享科研成果。

 

三、从区域来看，欧洲、美国、中国的经济决策都面临着不确实性，如何分析2025年欧洲、美国、中国的经济决策与目标？

 

程  实：美国方面，从经济基本面来看，2024年美国经济整体超预期运行，通胀有序回落，这主要归因于稳健的劳动力市场和持续旺盛的消费需求。然而，这种趋势可能面临多方面挑战。在高利率累积效应的持续显现下，经济增速预计将有所放缓。综合来看，财政政策的空间可能受到债务负担的限制，经济复苏的韧性仍有赖于持续的科技投入及劳动力市场的韧性。长期来看，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对经济的不利影响，劳动力市场潜在的疲软、财政赤字和债务水平上升的风险以及高利率的累积效应仍可能拖累美国经济增速。如何平衡短期经济刺激与长期可持续发展，将成为特朗普政府面临的主要挑战之一。

 

欧洲方面，短期来看，地缘政治的不确定性、能源供应链的不稳定以及高利率的累积效应仍然抑制短期经济增长。长期来看，人口结构性问题、高债务问题以及内部一体化挑战给经济潜力带来了多重压力。整体而言，欧元区经济结构性问题仍然突出，货币政策需要逐渐过渡到中性立场以支持经济复苏，同时财政结构仍需在不危及复苏的情况下进行改善，以提升中长期增长潜力。整体而言，预计欧洲在2025年的经济决策仍将以稳健复苏为核心，延续宽松货币政策。

 

中国方面，预计2025年政府预期目标的设定将综合考量国内外经济形势及当前发展阶段的核心需求，整体思路仍将坚持“稳中求进”。从经济增长角度来看，目标可能设定在5%左右。这一判断基于近年来中国经济在保持稳定增长的同时，持续推动结构优化和新动能培育的趋势。设定这一目标既反映出当前国际国内形势下的挑战性，也体现了政府在政策制定上的务实态度。从财政赤字角度来看，为更好发挥宏观经济逆周期调控作用，2025年财政赤字率将适度上调。从物价水平角度来看，预计2025年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将呈现温和回升态势。

 

倪月菊：面对2025年经济的不确定性，预计欧洲央行将继续降息，以刺激经济增长。目前，市场预期到2025年中期，关键利率由目前的3%降至2%，甚至更低，以缓解经济疲软，促进消费和投资。各国政府努力控制公共债务和财政赤字，加强对关键产业的支持，如汽车、制药等，以应对美国可能采取的关税措施。同时，将推动数字欧元研发和5G等新技术发展，提升产业竞争力。

 

美联储则可能在2025年继续降息，将通胀率控制在2%的目标水平，以应对经济增长放缓和通胀压力，刺激消费和投资，支持经济复苏。特朗普政府对内可能实施减税和增加联邦支出等政策，以刺激经济增长；对外则继续推行保护主义贸易政策，包括加征关税，以保护国内产业。在产业政策方面，政府可能加强对制造业等关键产业的支持，以促进就业和经济增长。同时，推动科技创新，提升产业竞争力。

 

中国央行将继续实施稳健的货币政策，综合运用多种工具，保持流动性合理充裕，降低实体经济融资成本，支持实体经济发展；实施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适度提高赤字率，扩大财政支出规模，支持基础设施建设、科技创新、社会保障等领域，促进经济增长。同时，通过增加居民收入、优化消费环境、促进消费升级等措施，增强消费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鼓励民间投资，激发市场活力。此外，稳妥处置房地产、金融等领域的风险，加强地方政府债务管理，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底线。

 

朱思翘：在地缘政治重构、技术竞争加剧与全球治理碎片化的背景下，三方在追求经济增长目标的过程中面临不同风险挑战，为保持其竞争优势，呈现出不同的战略重点。欧洲侧重于能源转型与供应链重塑，其《新电池法规》和碳边境税政策旨在强化绿色贸易规则主导权，但可能因成员国利益分歧而削弱执行效力。同时，美欧在电动汽车补贴、数据跨境流动等议题上的规则博弈，将考验跨大西洋联盟的战略协同能力。美国则侧重“经济安全优先”，政策工具箱呈现收缩性与排他性特征，通过加征关税、出口管制，以及退出《巴黎协定》和世界卫生组织等单边行为，践行“美国优先”理念。中国则在高质量发展框架下寻求内外双循环的新发展格局，通过“数据二十条”“东数西算”等政策培育新质生产力。值得关注的是，三方在标准制定、跨境数据流动、人工智能等领域的规则竞争，正从传统贸易争端向制度性竞争升级，大国规则博弈可能形成“制度性脱钩”风险，关键在于三方在产业自主与开放合作间实现平衡。

 

李宏兵：从区域来看，2025年欧洲经济将面临多重挑战，尤其是在全球供应链重组、能源危机和绿色转型压力下，如何平衡经济增长、通胀和环境目标成为关键。部分国家可能采取财政紧缩政策以应对债务压力，但整体政策空间有限。欧洲未来可能进一步加强与中国的贸易和投资合作，推动多边主义发展，同时也在探索与美国在部分领域的政策协调。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预计美国经济2025年增速将达2.7%，但长期增长面临不确定性。尽管通胀有所缓解，但公共债务水平上升，民主和共和两党博弈或引发周期性财政危机等。美国需要在维持经济增长的同时，应对政策不确定性、通胀和债务压力。美联储可能继续降息，但降息幅度和节奏将较为谨慎；美国政府可能采取更宽松的财政政策，如减税和增加公共支出，以刺激经济增长，但需平衡债务风险；特朗普政府可能频繁使用关税这一政策工具，影响全球贸易格局。

 

中国经济展现出较强韧性，IMF预计2025年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速为4.6%，但面临外部需求放缓、国内消费市场复苏不均衡、房地产泡沫出清以及中美博弈失控引发全面脱钩等不确定性，中国需要注意稳增长与结构转型的再平衡。“坚持稳中求进、以进促稳，守正创新、先立后破，系统集成、协同配合，充实完善政策工具箱”，宏观调控的前瞻性、针对性、有效性进一步提升，各项政策整体效能得到有效发挥。从长期看，中国经济将实现高质量发展，推动共同富裕，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奠定坚实基础。

 

四、如何看待2025年全球经济发展的走势？

 

程  实：IMF在2025年1月的更新中上调了2025年全球经济增速0.1个百分点到3.3%，略高于2024年的3.2%，并预计2026年保持同样的增速，显示全球经济进入低速但稳健的复苏阶段。综合来看，全球经济虽已逐步走出低谷，但只有继续加强政策协调，推动创新以及解决结构性问题，才能实现真正的可持续增长。

 

倪月菊：2025年世界经济增长走势将受多重不确定因素影响，整体可能呈现温和增长与区域分化并存的格局。多家机构预测，2025年全球经济增长率在2.8%至3.3%之间，与2024年持平或略有上升。另一方面，全球经济复苏也面临诸多挑战和不确定性。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和冲突可能导致商品价格上涨、供应链中断和经济增长放缓。贸易保护主义和全球经济碎片化趋势正在加剧，给全球贸易和投资带来阻碍。

 

朱思翘：2025年全球经济走势将延续低速增长，据联合国《2025年世界经济形势与展望》预测，2025年全球经济增长率将维持在2.8%。同时，受地缘政治紧张与技术治理碎片化的影响，各经济体经济增速或持续分化。发达国家通过技术壁垒维持高附加值产业优势，与发展中国家数字鸿沟扩大之间的矛盾持续凸显。新能源、数字经济等新兴领域的规则主导权制定与争夺，将成为重塑全球经济格局的关键因素，影响未来世界经贸秩序的演进方向。

 

李宏兵：2025年，全球经济将继续在低增长轨道上前行，区域分化显著，不确定性增加，但仍具有较强韧性。发展趋势为低增长与区域分化明显。新兴经济体将继续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特别是亚洲和非洲部分地区。AI等信息科技技术的创新和应用，将进一步推动数字经济与绿色经济的快速发展，为全球经济注入新活力。各国央行和政府的政策调整将有助于缓解部分风险，推动经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