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父亲

2024年，在我所在的新西兰南岛的小城里，有三位豆蔻年华的美丽的女孩子们因酒后驾车而飘然逝去…她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们。于是想用我的笔记下她们与家人的故事，来表达我的悲哀与遗憾…笔者

                            一

确切地说，我在那一件悲催的事故发生以前，只见过菲尔德一面。

那是一个初春的黄昏，我在驱车回家时经过山下的大门，看到菲尔德正带着他十七岁的女儿和十二岁的小儿子，将他家的两只羊赶进我家山下的羊圈。

看见我驱车经过的时候，菲尔德抬起手跟我打了个招呼，他身边的那位十七岁的，叫做梦来（译音）的女儿回过头对我笑了笑，一头美丽的深栗色的长发在初春黄昏的晚风中飘荡着，令我不禁在心中感叹道：她真是一位漂亮的女孩啊！

菲尔德一家就住在我每天出行时必经的马路旁。

几年前，从新西兰北岛搬来的这家人在我所居住的本河谷内的道路旁买下了一块一英亩的土地，并且很快便盖好了房子，做好了花园。

在那以后，我每天驱车经过他家时，都忍不住对他家那美丽整洁的花园，以及在房屋前空地上吃草的两只悠闲的羊儿们看上几眼，特别是他家的那些用新西兰地产植物种植出来的围墙，每一棵灌木都被勤快的主人修剪成圆球状，颇具情趣地站立在马路旁。

一个初夏的黄昏，我在经过他家的时候发现他家羊圈里的草似乎已经被两只饥饿的羊们给啃吃殆尽了，想到自家的羊圈已经荒废了许多年，在那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里，除草成为不小的麻烦，于是便停车走进他家美丽的院落敲开了门，对他的妻子凯蒂提出了将那两只羊放进我家羊圈里的邀请。

从大女儿的口中得知，梦来是她的同班同学。梦来活泼美丽爱好体育，是女儿学校中最受欢迎的女孩。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大女儿高中毕业的季节。

忙着上大学，考驾照的大女儿回家对我说，梦来是她们班最先考到了驾照的女生，疼爱她的父亲为庆祝她的独立（在我所生活的小城中，考取驾照成为孩子们成人独立的标志）特意为她买了一辆崭新的Jeep Spirit，引得全班女生的妒忌与赞叹。

                            二

事情发生在今年夏末秋初的时节，梦来与好友洁安娜决定开着那辆崭新的吉普车外出野营。

两个女孩将车开到了离家四十公里外的美丽的丘林地带扎好营地后，便点起篝火烧烤饮酒，聊天。

没有人知道她俩在那一顿烧烤午餐后发生了什么；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却永远改变了菲尔德和洁安娜两家人的命运：那一辆崭新的名牌吉普车被喝醉了的梦来开下了悬崖…

梦来当场毙命；洁安娜重伤后挣扎着爬出车身寻求救助…

救援人员在寻找了一整天后，才从距离事故现场较远的一片丛林中，找到了洁安娜因内脏破裂而流血身亡的尸体。

                              三

“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的微笑僵住了。

面前的这位从吉普车上走下来的男人，胡子邋遢，满身酒气，醉眼朦胧地望着我。

我是在下班的路上，与他在最狭窄的那一条乡间小路上相遇了的；因为这条路的宽度只能够一辆车通过，所以住在河谷深处的邻居们都会互相谦让地倒车，让路。

“…我是菲尔德，梦来的父亲…”

“天啊！你怎么…”

我硬生生地将后面的那一句“变成这样了”给吞了回去。

我又如何能够忘记那曾经美满幸福，而如今却悲伤着的一家人呢?

梦来飘然逝去以后，她们家的那两只羊便不见了踪影；我每次驱车经过她家的时候，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那些原本被修剪成为圆球状，作为围墙和园林装饰的新西兰地产灌木，却发现它们已经长出了原有的形状，乱七八糟地伸展着枝叶；似乎在哭诉着无人照看的哀痛与悲痛…

“哦！菲尔德，你…好么？”

我为自己的语无伦次和愚蠢的问候而感到羞愧着，望着两颗大而浑浊的泪珠，从菲尔德那醉意朦胧的双眼中滚出…

“我，从杰克森家来，哦，请别把我看成跟他一样懒惰的失败者，只是我的心实在是太痛了；他于是邀请我去他那里喝酒…”

“天，请不要…”我在心里感叹着。

小城里的人们都知道那位住在河谷深处的杰克森，是一位有着犯罪前科的酒鬼，曾经勤劳乐观的菲尔德，真的跟他混到了一起么？

“菲尔德，要保重…凯蒂好么？”

“凯蒂？她表面上做得比我好，她比我坚强…但是你知道吗，我每天早上醒过来，似乎都能看到梦来坐在我和她母亲大床的床角上，亲热地呼喊着爸爸妈妈…可是她现在在哪儿呢?”

菲尔德抬起头望向天空，悲伤地呼喊着：

“上天啊，你把我的梦来给藏在哪儿了？为什么我再也没有劲儿去继续我的生活了呢？”

我无语地望着面前的这位悲伤的男人，在他的身后，是我家羊圈的大门，那一只被丢在大门后的，曾经被菲尔德一家用来给羊儿们饮水的红色的塑料水桶，已经被疯长着的荒草给淹没了；而我在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那个初夏的黄昏，那位提着红色水桶的美丽女孩，以及在晚风中飞舞着的深栗色的秀发…

我叹了口气…

在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太多的无奈，太多太多的痛苦；而最痛的，莫过于无力走出痛苦深渊的无奈与挣扎了吧？

而那一刻的我能够做到的，似乎也只有祝福他能够尽快地走出这份伤痛，坚强地站立起来，继续他那充满了艰难的挣扎与遗憾，却仍然可以康复的人生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