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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丰,等待除夕

2025-01-27 09:03 阅读量:5.2万+

华人号:海内与海外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我似乎已经习惯与节气重逢。只是,从冬月到腊月,从满月到弦月,天寒岁暮,除夕将至,我的胸臆间鼓荡着山川湖泊,它们在一夜之间向我奔涌而来,令人动情。

鞭炮长龙

除夕,是日子中最有气象的一天。一是好闻的炊烟味,二是母亲的身影,三是喜闹的新春歌,巷子中偶尔传来鞭炮几声。寻常的年年岁岁,刹那就是难忘的一生。我的心永远是苍劲又迷人的孩童,不停地往光阴深处探寻。
那时候对时间的概念,不过是从母亲对家务的操持感知到的。
除夕的清晨,天色像浓稠的墨汁化不开,空气凝成一团不动的寒气,四下静寂,父亲的鼾声像演大戏的鼓声,听着很有趣。母亲悄然起身,我迷糊着从被窝里探出头,母亲掖掖被子,让我睡。

除夕日的喜庆红

卧室和厨房的门只用窗帘布隔开,昏黄的灯火放大了母亲的身影。

那时没有电热水壶,没有天然气灶,母亲烧水煮饭用的是煤炉。煤炉口约摸半个巴掌大,头天晚上封火并不容易,封得太松费煤球,封得太死炉火全灭,封得刚好可留文火,上面蹲着一只黑铁壶。煤球烧起来气味呛人,父亲在外墙单独砌了个小房子,只容放下一只炉子。母亲打开炉口,用一把葵扇把炉火扇旺。那把扇子祖母给缝制了一圈花布边,针线工整,很是耐用。又向水缸舀水,“哗”的一声,把水添到本有余温的铁壶里。

母亲又向外屋的鸡笼走去,抓鸡——掺杂着一群鸡混乱挣扎的叫声。至今没有想起自己最在意的哪只鸡被母亲抓走,等我起床时见到的都是被热水烫后准备拔毛的鸡。那鸡毛不再蓬松光鲜,尽是落汤的狼狈。母亲是不让我们小孩看见杀鸡的场面,可我躺在床上,从来没有那么仔细那么清晰地听见鸡叫得那么凄凉,一声、两声,我的心刹那被揪得紧紧的,不停狂跳。在没听见那叫声以前,我是同情被豢养的鸡,及至我听见这叫声,我立刻涌上感激——在用筋骨肌肉奉献于我们之前,那只鸡一直在下着好吃的蛋。好多年了才明白,鸡群发生的喜悦或哀伤,是母亲最早让我认识的众生万象,唯有自度。

家中那把菜刀,在母亲手中是有灵性且虔诚的。母亲拿它来切割食材,也切割时节,为祭拜神灵祖宗准备菜肴。那一刀下去时,母亲的脸上尽是贞静。母亲始终听从的是祖母教给她对天地自然的敬重。她和祖母经历过饥荒,对拥有安定的生活恪守本分。在料理日常生活中她影响着我们,不能随意糟蹋,要珍惜福分。杀鸡后我的分工是翻洗鸡小肠,取插在香炉里的细香枝,穿进鸡小肠,反手翻过来搓盐,揉洗。母亲边和我说做人不能小肚鸡肠,边用干草引燃大土灶,水烧开后蒸鸡。约摸一刻钟,热气蒸腾似彩霞,鸡的鲜香弥漫在厨房的每一个角落。此番印象,平实无奇,却跟随我的梦境一辈子,那是家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直到今日,我不喜欢餐厅出品的鸡,只偏执地喜欢母亲蒸的鸡。

除夕夜的老城

挥刀、蒸煮、剁切,行云流水的动作,在母亲手中熟练而有节奏,那是对生活最深沉的敬意,每一个细节都承载着对过往的尊重,对未来的祈祷。那些鸡肉,未经冰冷储存,未经长途跋涉,肉质藏着大地的纯粹,是那个时代奢侈的幸福。在母亲的巧手下,最朴实也最珍贵的食材,都被赋予了新的生活意象,那是母亲进行的一场关于生命与自然的对话,在我心里鲜明又美好。
五牲酒礼备齐,神衣摊开平展,母亲将它们一一摆放案前,拜天地,谢神恩。我望着她温柔而坚定的身躯,听着她对神灵喃喃细语,谢神恩的敬拜,最后放一串短鞭炮。我捂住耳朵躲得远远的,母亲为敬奉神明练就放鞭炮的胆量,听见炮声心中满是喜悦。最近一次,我陪她到妈祖庙敬还神愿,在烟雾缭绕中,我看见母亲的脸庞从采采卷耳的诗意到布满褶皱的庄重,眼神一如从前充满慈悲。回家路上,她采摘了路边被遗弃的马齿苋,教我辨识绿茎和红茎。
晨光渐明,整条巷子热闹起来。
叫嚷的声音里,有欢笑,也有催促。路过家门的邻居,提着大串小串,风风火火,还不忘打招呼,问一句吃饭了吗?人们各有各的忙碌,各有各的艰辛,却平和而自足。
哥哥姐姐贴年画,我和父亲贴春联。
糨糊是祖母调制的,装在素白的饭碗中,乳白而黏稠。春联在父亲手中缓缓展开,他用那旧时的刷子轻轻地涂抹着糨糊,稳健有力,不急不躁。点、抹、刷,动作透露着从容的细致。他教我如何辨认联文的平仄,把那红彤彤的联纸在门槛上小心比对。父亲蹬上梯子,我在下面,两手拉着春联,脚尖顶着梯子,目光在联纸上相遇,那是我与父亲之间的默契。把联纸对准位置,父亲便轻轻按压,让每一寸联纸都紧紧地贴于墙上,不留一丝缝隙,像是把一家人的心愿和祝福都封印在了这红纸之中。我仰望父亲,他的身影在晨光中散发着柔和的轮廓,我的心,被一种静谧轻轻触动。
春联贴毕,我们不自觉地退了几步,一同欣赏起来。春联的红,温暖耀眼。它是新年的信使,捎来新春的气息,悄然降临在我家的门前。父亲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如同细腻的水墨画,简单几笔,却勾勒出了无尽的深情,和春联上的墨迹一样,在内心深处历久弥新,不曾褪色。
下午一两点的光景,阳光轻柔地洒在屋角的八仙桌上。桌子榫卯结构,原色无油漆,在这张回忆丰硕的桌子上,我迈进了时光的隧道。民国年间,祖父生于普通农民家庭,却天赋异禀,年轻有为。因为祖父为人厚道,勤俭持家,事业很快便颇有起色。他和祖母育有三个儿子,六个女儿,他置办了大片田地,房产数间,雇长工。一次出远门遇到病疫,客死他乡。在祖母零碎的回忆中听到,当时她怀着最小的姑姑,祖父去世,族人侵占房产,赶走了她们。回想至此,我突然泪流不止。
那时大家都住老城,城中巷陌交错,祠堂夹在巷子中。我们家的小巷有三间他姓祠堂,飞檐翘角,堂内设神龛供奉灵位。逢年过节祭拜时,烛火通明,鸡鸭、猪蹄、鱼丸、煎鱼……各色供品挤满长桌,门口黑压压一片,鞭炮连成红色的长龙。

母亲种的迎春花

祖母没有带我们回祠堂,年三十这一天,八仙桌摆上正厅,用来祭拜祖先。我记得清楚,祖母如何对我们小孩讲这是神圣的仪式,不可惊动祖先,规规矩矩跪在蒲团上。母亲从后面搂着我,面向香火,掌心合十,低声说些保佑我们身体健康,聪明伶俐之类的话语。

三巡茶酒过后,鞭炮声错落响起,震耳欲聋,各姓祠堂,以及我家的祭拜都在鞭炮声中完成。

拜完后,平日里吃不到的全鸡全鱼,诱人的橘子,便由家人一起享用。祭拜祖先有诱人的荤食可尝,还能去捡鞭炮,这在孩童的心上,便有惊天动地的意味。上百年来,粤东海丰地区如此丰富立体的仪式,包括供品,杯皿、茶酒,每一种物体都有如神明知道,它们与每一次磕头细语相互缠绕,仿佛一首惊魂的长诗,又似色彩惊人的藏品,在民间一路蜿蜒,流动成天长地久,自是妙不可言。

年夜饭上,哪个小孩说了不吉利的话,祖母便沿用习俗,用鸡屁股擦谁的嘴巴,惹得众人笑成一团。个子长得飞快的大姐,总被母亲用鼎盖轻轻压一压头,让她来年不再疯长;哥哥被父亲托举起来,双手抓住大门框,做引体向上,叫他来年要长得快,长得高。而后来,兄弟姐妹几个,我比他们都矮。

除夕夜的灯火

饭后,大姐是母亲的得力帮手,她把锅碗瓢盆洗净沥水,把水缸的水舀干,清洗一番,再放干净的水。我遵从母亲的话,把明日大年初一吃斋饭的蔬菜备妥,芹菜要把纤丝剥掉,荷兰豆要两头掐,菠菜要把菜头拧掉,整齐摆放。母亲到老依旧如此择菜,在她面前,我从不敢懈怠。也许因为如此,才有了后来我的一身静定。中年后,对于童年的回忆像吃油甘子,酸涩后的回甘,回味无穷。

守岁时,我帮父亲包利是封,崭新的纸币是散发着清香的。父亲自视清高,却要包容“铜臭”,父辈是十分敬重生命的,与生俱来谦卑安静。像母亲从除夕的凌晨到大年初一的凌晨,里里外外打理妥当周全,从未有过怨言。她没有太多文化,始终像一杯清泉淡茶,不是浮云吹雪,而像大地稳定,百折不回,传承着千百年来的尊老敬贤,朝耕暮耘。

直到子时十一点,父亲把原先半掩的门打开,放“开门炮”。“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隔着千年,家家户户与王安石相遇,各自展开了对新春的期待。

我在对除夕的回忆里,深深地爱着这些美好的俗世之物——那闹腾的新年歌,那开到荼蘼的迎春花,菜肴的鲜味,贴春联、祭祖……旧事旧物,在我眼中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我那万转千回的柔情啊,是陪父母过着一天好似一天生活的,敬重珍惜,等着甲辰除夕到来。我知道,这是万世修来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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