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汪国真
受邀去参加著名诗人汪国真生前供职的中国艺术研究院举办的《汪国真作品研讨会》,不禁想起汪国真老师离开我们已经8年多了。记得当时我正在中央党校参加为期两个月的培训班,一个难得阳光灿烂的周日上午(经查是2015年4月26日),手机突然响个不停,短信、电话都在向我求证一个噩耗:著名诗人汪国真去世了,是真的吗?
我心情沉重,同时怀着一丝希望打电话给汪国真的妹妹汪玉华。她告诉我是真的,凌晨两点多走的,告别会定于4月30日上午8时。悲痛瞬间袭来,我简直不能相信……不禁埋怨他妹妹,上周应该让我去看望汪老师呀!说好了去看他,又突然发短信说排不开,让我再等一下,这一等竟然阴阳两隔!
记得那年(2015年)春节后我和汪老师还通话。当时中国作家协会要办一个中国诗歌网站,网站负责人请我联系采访他。也是一个周末,电话打通后,听出来汪老师心情很愉快,他说刚出差回来,答应第二天下午受访,还问我是否也过去。我告诉他,明天我有事就不去了,并催促他新的书稿尽快整理,我近期找时间去拿稿子。2010年我联系他在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汪国真经典代表作”系列两本,这几年他又写了不少,我请他整理再出一本。他说已经快好了,哪天约我过去签合同。电话中他还谈到在济南、上海又开办了两家“汪国真工作室”,邀请我们作家出版社和《作家文摘》报(当时我兼任《作家文摘》报总编)的同志去参观,并可在那里办活动。
那天电话中他爽朗亲切的笑声今日仍犹在耳,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那次通话后,我一直没收到他要我过去签合同的邀请,也没收到他新诗集的稿子。大概过了一个多月,我收到他关于“汪国真经典代表作”系列图书的续签合同快递,但没有我要的新诗集稿子。合同上是他签的字,但信封不是他写的。我觉得蹊跷,打电话过去,怎么也不通,过了几天又发短信给他,也不见回。想着他也许忙,忘记回了,就没太在意。直到后来我接到他妹妹的电话才知原委,汪老师肝癌晚期已经住院一段时间了!我听后一惊,马上提出去看望他,就出现了前面谈到的先是约好了时间,后又说再等等的情况,结果就没能见到。真后悔那次中国诗歌网采访他时我没跟过去。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汪国真的诗作曾经风行一时,“汪国真热”成为新中国成立几十年来最轰动的“诗歌文化事件”。1980年代,他的诗歌先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学生中流传,1990年开始结集出版。《年轻的潮》《年轻的风》《年轻的思绪》《年轻的潇洒》等诗集在1990年一年内相继问世,人们彻夜排队抢购他的新书。人们称那一年为“汪国真年”。
汪国真的诗歌主题积极向上,语言简洁,富有力量,既明白畅晓、优美动人,又内涵丰富、思想深刻。如《热爱生命》《我微笑着走向生活》《旅程》等,充满了深刻的思考和感悟。他站在人生的更高层次俯视现实,表达了人们对生命、爱情、人生等永恒主题上下求索之后达到的超然、豁达的人生态度,这是一种既昂扬又恬淡的“汪国真式的人生态度”。“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这些清新隽永、富有穿透力的佳句成为那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但从出版角度而言,从1990年汪国真出版的第一本诗集开始,盗版书、盗名诗就不断,市场上缺乏一个权威、经典的汪国真诗集版本。2009年春,为纪念台湾著名诗人席慕蓉进行“原乡书写”散文20周年,我在作家出版社策划出版了“席慕蓉原乡书写精品”丛书,反响很好。夏天的时候席慕蓉来北京做活动,我们邀请汪国真与她对谈。我想到2010年距汪国真的成名作《年轻的潮》出版也是20周年,就提出希望把他所写的诗词重新整理编选,出版一部比较全面、经典的汪国真代表作。他很是赞同,就邀请我去他的工作室专门谈。他的工作室在马连道附近,我过去时他已经摆满了一沙发各种版本的盗版书给我看。他告诉我,多年来他的诗歌盗版不断,错愕百出,让他颇为困扰。他拿出一本将他的名字写成“江同真”的书让我看,三个字写错了两个,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可以想象里面的内容会是怎样的粗陋,这样的版本给青少年朋友看,会造成多大的危害。他希望在作家出版社出版一个可靠权威的版本。
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这个正版如何编选又是一个费思量的事。汪国真多才多艺,除了诗歌,其散文、书法、绘画、古诗词、音乐样样拿得起。当时市面上流通的他的书大多是所谓“诗文精选”类的,并没有一个能全面概括汪国真诗歌及其才能全貌的图书版本,功利性快餐性很强,系统性条理性不足。作为出版者,我们应该力戒浮躁,对于作者和作品要有规划,应做扎实系统的开发工作,深入挖掘其潜力。有了这个想法,我就和汪老师商量,针对他多方面的才能和成就,我们希望整合资源,有步骤有计划地推介营销他的作品,将每一项工作都做透做实。首先就是在2010年“汪国真热”20周年之际,整理出版其创作的所有精彩诗歌,同时展现其他才艺,加大宣传营销,然后再陆续推出其他作品。我们相信,他的诗不仅能鼓舞激励上一代人,对于在物质泛滥年代遭遇精神迷茫的当今青年也具有心灵抚慰和指导的意义。
汪老师非常赞同这种思路。2010年4月,作家出版社将他的代表作分为早期和近期两部分推出,分别以《汪国真经典代表作Ⅰ》《汪国真经典代表作Ⅱ》为书名。Ⅰ包含其早期代表作《年轻的潮》《年轻的风》《年轻的思绪》三本小册子,Ⅱ是截止2009年之前所有诗歌的一次精选集合。这套书制作上选择了小巧的开本,精致而轻盈,类似于口袋书,随时随地可以朗读和记诵,时尚又方便。封面采用经典的黑白配,隽永醒目。内容编排按时间顺序,便于查阅,具有较好的资料性。另外,为了使读者全面感受汪国真的艺术才华,本书还附有精美的册页以介绍汪国真的书法绘画作品,并分别附赠由汪国真作曲的歌曲和乐曲作品光盘。
图书出版后汪老师很满意,经常向外推介这个版本。最近他的胞妹汪玉华告诉我:“所有他的诗集,我哥认为最好的就是你于2010年策划出版的那套书,能更准确地表达他的意思。这是他亲口跟我说的,我一直记在心里。”作为干了二三十年的文学编辑,我知道这是汪老师和玉华姐对我的谬赞,心里是既感激又惶恐,但同时也有一种作为职业人的自豪和欣慰。2017年,作家出版社在汪玉华的帮助下,将他在2015年没能整理完成的新作(2009-2015年创作的)作为《汪国真经典代表作:Ⅱ》收录进来,又出版了这套书的精装本。这套书得到读者持久广泛的欢迎,一直到现在每年都还会加印。
2023年 1月,作家出版社又推出了《汪国真诗文全集》。这部全集是汪玉华自2016年以来花费大量精力,历时数年整理而成,对于汪国真作品的爱好者和研究者具有重要的资料价值和收藏价值。全集共两册,分七部分,包含现代诗、古体诗词、采访点评、歌词、哲思短语、散文杂文、小说。汪玉华为寄托她对胞兄的思念及敬意,还亲自绘制了汪国真的肖像放在这套书的封面。了解情况的人都知道,汪国真去世8年多以来,汪玉华一直全心致力于哥哥的事业。有这么一个好妹妹,汪老师九泉之下一定会很欣慰吧!
对于诗界有些人的批评,汪国真很有气度,谦虚平和,微笑以待,但他同时有着自己的艺术主张和坚持。2014年6月,他在接受《作家文摘》采访时,毫不讳言他的通俗化诗风。他说不同时代的作者有着不同的诗风,他要坚持这种笼罩着诗意的通俗。他认为好的诗歌应该具有三个共同的特点,即表现上通俗易懂,情感上能引起广泛共鸣,内容上蕴含丰富。他称其创作得益于四个人:李商隐、李清照、普希金、狄金森。他追求普希金的抒情、狄金森的凝炼、李商隐的警策、李清照的清丽。他还向读者透露了他的创作秘籍:大量阅读中国古典诗词,学习借鉴古典诗词的创作风格和创作手法,力争每一首诗中都要写出一些令人记忆深刻的诗句。我们由此可知,汪国真的诗歌之所以具有清新的意境、明快的语言,就是将中国传统诗歌的韵律美和现代新诗的口语化进行了完美的结合。他这种通俗是建立在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上的,是大家才能达到的效果。
与汪国真交往多年,我的感觉和许多接触过他的人一样,他虽然盛名累累,粉丝无数,但是十分真诚淳朴、温厚儒雅,浓郁的书卷气中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天真。他的多才多艺同样令人惊讶钦佩,他不仅是一位诗人,也是一位画家、书法家、音乐家,同时还是一位科普达人。多年来的合作,我的很多同事也跟着认识了他,他的平易善良深受同事们喜爱,单位一办活动就想起他。2013年,《作家文摘》报创刊20周年,我们请他题词,他欣然写下 “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的书法贺词,龙飞凤舞,别具风格。又一次年底办读者抽奖活动贺岁,一等奖想不起有什么惊艳的奖品可以吸引读者,编辑们又想起他来“救场”,让他赞助书法作品,一下子要了三幅,简直有点“耍赖”,但他也不以为忤,善解人意地一笑,慷慨答应。在名人都拿自己的毛笔字去变现的当下,这种慷慨足见他的宽厚不俗。如今想起,无限的感激只能化作深深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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