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参学记 | 山中埋四年，蠢蛋变金蛋

引子

我叫宋翼男，字金蛋，于2020年6月1日早晨8点参学于嵩山十方精舍，从师一了先生。

相见翌日，一了师父说我与嵩山有缘，可留下常驻，就糊里糊涂留下了。那时为展现勤奋我终日闭门不出苦练书法，还腆个脸邀请师父来点评，师父凝视良久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

我回：“25。”

师父：“谈过女朋友吗？”

我：“没有。”

师父：“啊？你这个蠢蛋！25了连对象都没搞过还练啥书法啊？你别白费劲了，晚上出来喝酒！啥时候你交到女朋友你那字就写得好啦！”

我震惊，我疑惑，我感觉这秃老头在忽悠我，依然固执己见闭门苦练，确实没长进。

后来住进师父的十方精舍，祸害一了先生长达三年之久，这篇文章是我的罪状书，邀各位看官前来，一起嘲笑我。

一.狗

中午来精舍蹭饭，开着叮咣乱响的面包车还未停稳，龙九师弟已开门迎接，寒冬里倍感温暖。

龙九说一大早师父就跑进厨房找昨天剩下那锅炖菜，边找边嘀咕：“金蛋那家伙肯定又给喂狗了，他以前就这样，宁愿把好饭菜喂狗也不给昊天吃，还天天号称是闺蜜，虚伪！”描述完龙九自己在那嘎嘎乐，我则陷入尴尬的回忆——

对狗，一了师父有研究，关于尊严、关于暴力、关于爱。

师父曾有条爱犬叫憨豆，我上山头年的要务之一就是喂狗。有天晚饭过，我蹲在院子里撸狗蛋蛋，豆哥闭眼哼唧，甚是享受。师父走过先表示震惊，紧接着嘲讽我：“你就会弄这些虚的，连狗盆都不给它刷。你要真爱它就把狗盆给它刷干净，你知道吃饭用干净碗才有尊严，它也需要尊严。”好新一个课题——为狗保留尊严。

和猫咪打成一片的一了先生

憨豆风流成性，忙于四处播种，经常偷偷溜跑去找母狗约会。师父每每发现憨豆不见总是焦急万分，找到了，抄起板砖劈头朝憨豆砸去，直打得憨豆小便失禁再起不能夹着尾巴往家逃，看得我也在一旁瑟瑟发抖，然后我就到处跟人说师父那么大个艺术家喜欢欺负狗。直到我也养了一条大黑狗，我才知道狗发情时六亲不认，只得以暴力的手段唤回。还知道秋冬季节村里有狗贩子偷狗，憨豆就被抓走过差点给端去涮火锅，师父花了五百块钱才把它赎回来。

一了师院子里到处摆放着古代石狮子，难怪他那么喜欢憨豆，简直一模一样。

师父说我，爱狗当然好，这是善良的品质。但你始终要明白一点：你对狗再好不能超过比对人更好。狗和人是不平等的，它是畜牲，它不懂人类的法则，所以你要驯它，教它远离危险，甚至动用暴力，这才是真正爱它。而非腻腻歪歪含糊不清，甚至对狗亲热对人冷淡，只能说明你这个人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畜牲都不如！

嗯，我在山中前三年里，大多是这种畜牲不如的状态。虚伪、糊涂，分不清该对狗好还是对人好，偏狭于日常琐碎积攒起的坏情绪，对身边师长的包容疼爱漠然相视。师父很多次在酒桌上感叹：“要是金蛋能像对黑狗那般对我好，我就心满意足啦。”当时我认为师父是在挑我刺，不曾察觉这句玩笑里有无奈和委屈。

人一但狭隘就会变得自私。有次我为逃避晚上酒会的工作，雪夜负气出走，一副要跟黑狗浪迹天涯的架势，却没扛住山间寒气，半夜鬼鬼祟祟回到精舍，见众人散去，师父还在炉边等我，看到我只低声一句“回来就好”，便黯然回房，雪还在下，雪落声静默如雷。

很长一段时间里，早上我赖着不肯起床，师父做好饭喊我去吃。我去时师父已经吃完，给我留有一碗面，我不爱吃把面倒给狗，师父看在眼，沉默无言。

最后师父不愿跟我置气，干脆晚上带着酒友外出小酌，回来时还带了蛋糕喊我去吃，我知道师父不爱吃甜食，那是买给我的，却仍摆出一副狗脸，半死不活。

二.酒

事态转机是今年的一场大酒，师父喝多了，斌哥喝得更多，他们说了很多话，互相紧握着手哭泣，哭得歇斯底里。那晚喝到了凌晨，是我陪师父喝过最晚的一场酒。（师父常说，我敬爱师兄师姐，最敬爱斌哥，唯独不爱他。）

斌哥哭过忽然直勾勾地盯着我，盯得我发毛，斌哥说他今天很难过，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

斌哥盯住我，眼神如剑戟如刀锋，沉默良久才开口道：“这两年你让师父改变很多，其中有好的一面有坏的一面。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现在看着你很难过，我很怕你最终一事无成。你在这里混了三年啦！你什么都没做，你和三年前没有差别，你自己都不清楚你想干什么。你太糊涂了，糊涂到不自觉有多少人爱着你，那么多人爱你关心你，凭什么？你要清楚啊！清楚你为什么留在这里，你要清楚你的志向。快勤奋起来吧，快成长起来吧…”

我很感激斌哥，感激这场酒，否则我永远都听不到这番话，永远浑噩愚蠢。

旧言道“造化弄人”，这个“弄”是“捉弄”的意思。我排斥喝酒，但拯救我的引子还是酒，世事有时候很奇妙。

会抽烟的女孩很有故事

李洁师姐喝酒时独自呢喃过一句话：“酒可以激发人类有趣的灵魂。”我想这便是酒的魅力所在。师父爱酒、爱喝酒、爱酒里的散漫和松弛，爱看大家酒后打滚撒泼，有时候他也撒，撒完第二天捂着脸回味：“呦～我咋会那样啊？”师父最爱的是看人吐酒。他给我们总结过吐酒的几种类型——

第一种：能预感到要吐，捂着嘴向门外跑，师父还要在后面叮嘱去地里吐啊～正好给菜施点肥～这很平庸，没意思；

第二种：能控制吐的力度和节奏，收放自如，甚至坐在酒桌上一边跟你聊天一边轻轻吐，张嘴说话的同时下巴颏流淌出一条涓涓的瀑布洒满全身，很有观赏性；

第三种：控制不住后劲又大且毫无预兆，正跟你说着话忽然溅射出一道混浊的水柱，擦着你的头皮飞过去，这种视觉张力强但是有一定的危险性，师父很喜欢；

第四种：当时没吐回家躺在床上吐，然后在汪洋里翻滚，涂抹均匀，周身会浸染上迷人的气息，经久不衰。

师父最爱的，是看龙九吐酒。龙九师弟酒量不佳，但是敢喝。有段时间师父尤其爱灌他酒看他吐然后回来跟我们描述：“龙九吐酒的精妙之处在于它是个回味的过程——你看他站那里，扶着树，一看就是要吐，但他又憋着不吐，那股浆糊顶上来，撑得他腮帮子鼓得像只青蛙，可他就是不张嘴，咂么两下他又咽下去了！但浆糊窝在肚子里胀啊，又顶上来他又咽下去、又顶上来又咽下去……来回捣腾四五遍，嘴巴实在绷不住了，瞬间喷涌而出，一泻千里！精彩！太精彩了！”

龙九刚来时师父说我俩像亲兄弟，如哼哈二将，以后定能成为好朋友。那时我犟，凡事总要跟师父对着干，对龙九也就刻薄，搞得皆大不欢喜。好在龙九心宽气大，在我意识到错误后仍愿意跟我做朋友，借着师父的酒局我们握手言和，这一次，龙九绷住没有吐。

哼哈二将——没头脑和不开心

酒话多半是胡话，胡话里却有很多真话。还记得三年前第一次参加师父的庆生晚宴，酒过三巡师父跟我们聊过往：他年轻时想喝酒，花九毛钱买一斤50多度的白酒，酒很差，喝两口就会醉过去，这样就能省钱不用买很多菜。一路至今好酒好肉敞开吃喝，这份美好是十几年的劳苦堆砌成的。这期间酒食接待来者不拒（即便有粗鲁过客叨扰也凭着修养以礼相待），消耗巨大的财力心力，所为仅是撑住十方精舍这口气，一口名为自由快乐的气。

我住进十方精舍头年里，日日笙歌夜夜欢，而我苦于杯盘狼藉的杂乱，便冲撞师父发泄不满，却未能察觉每每报销酒水账单时师父面色沉重，比我要苦的多。数十年间的欢乐场，钟鼓馔玉烹牛宰羊，引来八方旅人宴为宾客，同心同源者寥寥无几。

酒场夜话，大家相谈甚欢。

癸卯年的七夕酒会，女士们都很美。

师父常说：“不可使为众人抱薪者冻毙于风雪。”山中展览多，展览总有酒会。所有个展群展师父不仅操持展厅事宜，还自掏腰包资助晚宴和酒会活动，事无巨细，生怕怠慢每一位到场宾客。师父敢于做抱薪者，不光面对风雪，还要面对人心。若酒席散去、宾客散去、千金散去，空留主人孤身对月，跟随主人喝酒吃肉的我们岂有资格再抱怨？

三.便溺

“道在瓦壁，道在屎溺”——《庄子•知北游》

这两句话师父常念叨，无比执着于厕所的整洁，我不解拉个屎为啥要那么讲究。有道是憋尿能行千里拉稀寸步难行，这是有科学依据的。我还听过反驳这句话的观点：如果厕所脏的恶心我宁愿憋着不拉！师父说的，他甚至做到了。

喝多了要吐，但师父不允许人吐在厕所里，甚至不许人在厕所里乱泼水。曾经有那么个人拉完总是泼水冲便，但他泼得又不准，水都泼马桶外头，下一个如厕的人就会很困扰。师父为了抓住这个神秘人曾在厕所门口蹲守半个小时，没抓到。又把这个任务下放给我和龙九，让我俩轮流在厕所门口守着，一定要逮住那个泼水的家伙然后狠狠羞辱他！龙九头大（虽然他头本来就很大），这很尴尬，像变态。还得是我机灵——水渍用拖把擦干就是了，最终目的是保持整洁嘛。

后来在画册上见到大艺术家们的住所，才理解正因厕所是收纳污秽的地方，才要更加注重它的整洁，它反映着主人和使用者的精神文明程度。使用干净的马桶不自觉就想保持原有的干净，用完刷一刷，举手之劳。施以洁净，还以洁净。

诸如此类修养问题师父教过我们很多：

"擤鼻涕要背着人，每次因为进出不便师父当众擤鼻涕都会跟大家说声抱歉；

盛饭不可冒尖，像饿死鬼讨债，一次半碗，吃完再续，斯文得体；

对待他人的善良美意要好好表达感谢，礼尚往来，将心比心..."

冬日暖阳，看师父日课写画。

师父不厌其烦地教导我们由生活细节处立起人格：“何为人格？人格是你要有自由的意识、独立的思考能力、综合的审美和文明的修养。古语有言‘先成器后治术再明法终悟道’，这个‘器’即是你的人格，人格立起来你才有资格谈论艺术感悟。”

道理明白，难度在于知行合一，便溺里要参的不是污秽，而是自身惰性，日省吾身。

四.旅记

因为最近表现好，今年师父带我去三亚参加山风展！人生第一次！

时值山上大雪，天寒地冻轮回一周，真冷。山被罩上厚厚的白，沉一沉变得半青半灰，自山腰雾气翻涌包裹山峰，观之犹入神秘幽玄境。

水管都冻住了，抓起把雪搓搓脸，去精舍蹭午饭，晚上要飞三亚穿花裤衩看比基尼去咯～

午饭做西红柿鸡蛋炸豆腐烩白菜揪面片，师父说我昨天做的面片调料放太重了，今早一热味道更重了，齁咸，但还是吃了一大碗，吃可香，吃完哐哐喝水。

我惭愧：“昨天撒花椒粉手哆嗦了，对不住。”

师父手一摆眼睛一眯bia唧bia唧嘴仿佛还在回味：“哎～不对！不是花椒粉，是十三香。那香得都糊嘴。”

或许色彩和味觉是通的，热爱生活就会细细品尝每一种味道，对审美有追求就知道如何把一碗面煮得像白雪和朝霞，清爽明艳又触手可及。

傍晚抵达新郑机场，一路顺畅。飞机上摇摇晃晃，有点闷，透不过气，好像有人放屁了，又闻不真切。三百多人的体味混合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太复杂，不容细品。刚起飞我还挺兴奋，跟着飞机抖动的节奏一起摇，还唱歌呢：“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行至高空，盯着窗外一片漆黑，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不久前，第一次坐飞机，是一个香港姑娘带我去香港玩，无比奇妙的开心。她带我去海滩摸鱼，还喊了五个小姐妹一起，六个活泼可爱元气满满玲珑剔透的异域风情比基尼大妹子陪我玩水，我的天哪！人间值得！

但，以上是我的幻想。若要享受这么大的福份需要极高的修为，我自认修为尚浅降不住这份福气，于是那天我发烧了。眼巴巴瞅着六条雪白的倩影在雪白的浪花间舒展游弋，我却像只孵蛋的海龟瘫在沙滩上观望，那一刻我的心在滴血，每每深夜回想起，泪流满面。

香港认识的姑娘们来嵩山啦！晚上一起去山顶看星星，恰好有流星经过，

激动地相拥而泣，这是我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师父讲，世人天生爱享福，但享受前须自问一句：“凭什么？”

你是否付出过，担得起这份福气？

飞机落地颠簸，把我从错失比基尼的悲痛中薅出来，随师父去往入住酒店。一出机场，海风热浪扑面而来，扑得我们来不及脱下嵩山上的冰雪寒尘，霎时间头昏脑胀。

越过五千里的山海路途，我们却只享受得一日的阳光明媚。抵达三亚翌日，气温骤降，不光降温，还降辈分，冻得我跟孙子似的。还得是师父火力壮，晚上我穿T恤加外套，他就一件蚕丝的跨栏背心，还嘲笑我身体不行。师父顶着寒风喝了一宿啤酒，吹了一宿冷气，于是第二天感冒了，挺严重那种。早上我正计划去哪个海滩看妹子，师父发信说他病了，送趟药。我想比基尼很多，师父只有一个，还是先照顾师父吧。

我的作品入展啦！邀请师父在作品前合影留念。

行程满满当当——布展、现场创作长卷、监工、翌日出席开幕式、讲话、接受采访、出席晚宴庆祝酒会，能看出师父很不舒服，却始终提着一口气不肯显露半分疲态，直到回山才敢彻底放松下来。

师父那几日的坚持很值得，山风年展广受关注，人们再次看到了一个野性鲜活的嵩山十方艺术群落，因缘殊胜，所念所得。

五.女孩

为弥补没能去沙滩看比基尼的遗憾，师父传授了我一些恋爱的秘法——

师父说，想得世间爱，你得先学会爱具体的人。

师父又说，趁年轻一定要抓紧时间谈恋爱，古语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师父还说，真心爱一个人不要和她结婚，会把心中的美好破坏掉，结婚要找合适的人，过日子和爱情是两码事。

我默默记下发了个朋友圈，师父直夸我：“就你记性好，说一遍就能背下来啊？赶紧删了别让你师娘看见！”

时间退回到一年前，那时与师父的关系僵持到了冰点，大概情形就是师父夹菜我转桌，师父敬酒我不喝，师父走路我坐车，师父喝水我刹车。

帮龙九师弟搬家，这辆八手面包车虽然破，

却给大家帮了大忙，感谢它。

那时师父从村里淘了一辆八手面包车给我练车，平日里也好帮大家搬运东西。师父担心我新手开车出意外，总叮嘱我慢一点，我从来不肯听。有天开车运画作（每值集体活动师父都会请大家进市里吃饭），当晚师父喊我开车载大家去吃烩面。下陡坡时师父紧张地喊我慢一点，话音未落我一脚油门又提速20迈，师父便不再多言，当晚全程车里鸦雀无声。

第二天，我开车掉坑里了，车撞飞了一个轱辘。晚上灰头土脸地回到精舍，师父问我车呢？

我说拿去修了。

师父问咋地了？

我说掉坑里了。

那天师父特别开心。

诸如此类事故频发，我心态扭曲活得也别扭，甚至想要逃离十方群体，师父察觉，直言人各有志不强求。

恰逢其时地，一个名叫丘朗的小姑娘到来，她也想在山里装修一个工作室。师父命令我：“不管你要去哪，帮丘朗装好工作室再走，否则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丘朗在这间小房子里画了许多画，都是很棒的画。

于是我开始和小姑娘一起打扫那个房间，装扮那个房间，填充那个房间。落成当晚，亲友随师父带着酒肉前来道贺，计划之外的是，我陪伴丘朗一起住进了那个小房间。

后来，丘朗帮我收拾行李搬家，看到我的行李眉头紧锁：“你的衣服怎么都这么丑？全部丢掉！我给你买新的！”偶然挑拣出一套，她说这两件还不错，不用丢。我看，那是师父给我的一套衣服。

时间再退回到两年前，近年关，师父看着我也是眉头紧锁：“大过年的你穿这么恶俗很影响运势啊。”为了帮我改运师父翻出一身他以前还比较瘦的衣服给我穿上，但是呢，那感觉就像给狗熊套件麻袋，虽然麻袋套在狗熊身上，但麻袋是麻袋，狗熊是狗熊，二者没有任何关联。我当时就是那个状态。师父费老大劲也没能提升我的气质，人太拉胯，实在难为那身好衣服。

好啦～时间拉回到现在，打三亚归来，师父为了庆祝康复，邀请大家吃火锅进补。酒过三巡，师父说我最近开悟了，越看越顺眼，这样好赖也能对得起丘朗。顿了顿，师父一拍桌子大喊：“你几把凭什么能找到丘朗这么好的女朋友？嗯？你自己说？你长得帅吗？你帅个屁！你画不过人家人品不如人家还不谦虚！还一天天掉个脸！你应该拿出一种跪舔的姿态对待丘朗！好好向人家学习！”我汗颜，话对，但是也太伤人了……

师父又一拍桌子：“但是！你现在醒悟了！变得开阔、温和，你就能跟丘朗好好处。真正的男人不光只会对女朋友好，他会善待所有人，那才是成熟男人的表现！你现在懂得爱身边的同道，你还知道关心我，说明你成熟了，才开始真正像个男人！”

我有罪，我应当忏悔，而且我不光没有好好对待同道，也没能好好爱惜丘朗。狭隘会引发暴力占有，本该互相温暖的爱人却恶语相向，害人害己，可恶至极。

好在心态转变后，生活随之顺畅许多，煮饭、求学、面对大家轻松自在，重要的是，万不能再伤害志同道合的师友和爱人。

嵩顶、夕阳、草甸、好多牛、依偎而坐的我们。

对啦，那个带我去香港看比基尼大妹子的姑娘就是丘朗啊～

六.师父

小和尚上山求学，有缘得拜大和尚为师，只见大和尚少有参禅打坐，终日摆酒席宴请山门，小和尚疑惑不解，渐渐厌倦大和尚酒桌上的放浪形骸，以为他便是那般贪嘴肤浅之人。

有天，酒宴终了，小和尚撞见大和尚兀自立在庭院深灯，嘴里念念有词，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同古人对话，完全沉浸于自我的世界，如入无人之境。才明白眼前的大和尚是真，放浪的大和尚也是真，肤浅的不是师父而是自己。

师父把他梦里的蝴蝶带来给我们看。

一了师父活力充沛，爱吃爱玩爱热闹，孩子一般从早到晚仿佛不知疲倦，每日乐于搭台子组局带领大家喝酒吃肉唱歌跳舞，属他喝酒最凶、嗓门最大、熬夜最久，常常喝到半夜还拉着大家不让走。师父讲，山中日子清冷孤寂，一定要多积攒些快乐热闹来驱赶心中苦闷。我们与世俗背道而驰，途中必定饱受冷眼质疑，若自己苦撑，怕终会精神溃散、万劫不复。

斗地主，输的要画个大花脸。

山中不只有一个小和尚，有的小和尚活泼、有的孤僻，大和尚生拉硬拽把所有小和尚攒到一起玩，互相鼓励、互相扶持，成就彼此。

有吃有喝就需要有人张罗，大和尚买好酒肉蔬果，小和尚们负责烹饪收拾，和谐友善。

师父生日，煮一大锅他最爱的手抓羊排。

但，有勤快的小和尚和懒惰的小和尚，有人忙前忙后显得尤其可爱，有人贪得享受却鲜有付出。师父讲好吃懒做乃人之天性，对懒惰者师父大多睁一眼闭一眼，偶有实在看不惯者破口大骂，被骂者不忿：“不就是吃你几顿饭喝你几顿酒吗？大禅师恁的小气？”师父也不生气，眯起眼睛直视他：“话倒是对，只是稍有不准确，你细细想来，应当改成‘不就是吃了你几百顿饭，喝了你几千斤酒吗？’你觉得如何？”

为方便日常饮食、交流，大和尚搭了间石屋取名“朴居”，召集小和尚们轮流值班做饭，大家每天能聚在一起吃饭谈天。小和尚们厨艺参差不齐，每值厨艺生涩者当班，用餐人数便会骤减，反倒是大和尚风雨无阻，甚是喜欢朴居的饭菜，还喜欢早早到场也露一手厨艺。几乎每顿饭菜大和尚都会扯开他高亢嘹亮的西北嗓音大加赞赏，仿佛这不是一顿饭而是一场法事，被他这么一喊，氛围确实提升不少。

饮食日常

但也有时候，那饭菜属实难以下咽，师父还是一边夸赞一边吃。师父讲：“朴居是山人的精神纽带，有这么一个场所可以拉近、维系大家的亲密感，它很重要。做饭嘛，熟能生巧，多做几次总会好的。你想吃好的，谁不想吃好的啊？问题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好的？牛肉面、鸡汤我爱，青菜面、鸡蛋汤我也爱，碰上啥吃啥嘛。”

炸酱面、牛肉面、韭花面

吃完饭，师父就喜欢玩自己的肚子，撩开衣服露出肚皮，当鼓拍，pia pia作响，还调侃说都是因为你们不吃的剩饭给我吃，我肚子才变这么大。

朴居做饭人多量大，常有剩，师父总舍不得丢掉粮食。还记得那年春日，朴居剩下半锅面片汤，师父打包带回精舍，热来当做早餐，和猫狗一起吃。他把锅端到桃花园里，自己盛一碗，再唤来精舍所养二十多只猫咪喂上，想象一下画面：春光明媚，桃花粉艳盛开，你坐在桃花下和二十只猫咪一起吃早餐。不得不佩服——大禅师真浪漫啊。

师父很少穿白衣服，赶紧和猫咪们合张影。

人比人气死人，明明师父是最贪玩的那个，但就属他的作品多。他说艺术是用来玩的，心里想着这件事玩，越玩越有想法，哪天来感觉了，一头扎进画室几天几夜，能出好作品。天寒地冻，干一杯白酒，在冰窟一般的画室作画，那是完全属于师父自己的世界。

那个兀自立在山门冷月里沉吟的大和尚是孤独的，因为能与他同频的人越来越少。海上雅臣先生走了，石虎先生走了，每每提及，一了师父潸然泪下，满眼不甘与无助。师父明志，要成为诸位先生那般伟大的艺术家，又想建构嵩山十方乌托邦一般自由生长的艺术土壤，苦心经营，愈发疲倦，仍死死不肯放手。

听兄长们讲，十年来师父单是收藏山里同学作品已经花费掉十余万元，还不算平日为大家酒水开销吃喝用度的帮助。不管大家是有喜事还是有难事，他都是第一个站出来，锦上添花或者雪中送炭，这其间的用心与酸楚，如山月、如炉火，春夏秋冬轮回罔替，不断遭受煎熬、又不断被情义抚平。

再看一看雪中的嵩山，怎么看也看不够。

如今的师父愈发平和，每天笑呵呵，看什么都好。或许终有一日，师父突然不辞而别，独自入山更深处玩耍，平生不受人间供，自牧泥牛耕白云。

过去不可得，未来未可期，唯独当下了断，一期一会，爱这世间所有美好。

2024.1.19于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