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苗鉴：他留给战友的不止是生死关头那奋力的托举

2024年8月2日深夜，武警宁夏总队某部战士王宁受领了这辈子最艰难的一项任务——整理战友苗鉴的遗物。

—声柜门的“吱扭”声打破了满屋的沉静。打开苗鉴的床头柜，枕头毛巾收纳盒整整齐齐，想到几个小时前还一起跑步，王宁微微仰头，忍着眼泪没掉下来。当看到收纳盒旁半袋封好口的月饼时，他愣住了。

跑步前自己喊饿，苗鉴变戏法似地掏出一袋月饼，月饼在大家手中转了一圈还剩半袋。当时苗鉴还笑着说：“等跑步回来了，咱们再吃。”直到这时，王宁终于绷不住了，忍了好久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用颤抖的手摸着那半袋月饼放声大哭。

从苗鉴下井救人到用尽最后的力气托举落井工人，全程不过40秒。

那一眼望不到底的污水井，毒气弥漫、恶臭冲天，24岁的年轻战士没有一丝犹豫，用生命践行了在入党申请书中写下的那句话：“只要党和人民需要，我会奉献我的一切。”诚如斯言，他用最后一刻的行动，担起了“守护”的分量。

苗鉴烈士生前参加军事训练。

（一）

“这就是他，”谈起苗鉴，下士杨宏博低下头缓缓说道，“是他会做的事情。”双手交握渐渐用力，尾音带了些强忍的哽咽。

“苗鉴，在不在？”

那天晚饭后，在驻训地听到有人说苗鉴救人牺牲的消息时，杨宏博第一反应是不可能，虽然心里一百个不信，但是他还是隐隐不安，第一时间给苗鉴发了消息，却再也没等来回复。

杨宏博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苗鉴时的情景。

那天，他拎着行李快走到中队门口时，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笔直挺拔。他一走近，对方就迎了上来，顺手接过他手里的包。

“我叫苗鉴，你是杨宏博吧，跟我来。”话音还没落，苗鉴黝黑的脸上已经满是笑意，带着杨宏博往里走，亲切的举动让初来乍到的杨宏博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我没有兄弟姐妹，苗鉴就像哥哥一样，照顾我帮助我。”看到杨宏博抽纸盒空了，苗鉴会顺手给他换上一包新的；发现杨宏博毛巾破了一个洞，苗鉴就悄悄把一条新毛巾搭在他的床头；刚来时体重偏重，遭遇跑步“老大难”的杨宏博喊一声“苗鉴”，苗鉴就会陪着他奋力朝终点跑去……

在战友眼里，苗鉴就像“小太阳”，温暖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同年兵谢东南因家乡突发地震匆忙请假回家，归队后发现苗鉴把自己的迷彩服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挂在衣柜里；

15公里长距离奔袭结束后的夜晚，体育专业出身的苗鉴挨个给战友进行肌肉拉伸、按摩放松，战友们第二天才知道给大家按摩完后他还站了一班夜哨……

真诚，永远有着最打动人心的力量。苗鉴就是这样，心怀善意，向阳而生。

苗鉴烈士遗物。

（二）

第一次见到苗鉴的射击记录本时，指导员马伟杰被震撼到了。

一次攀登训练结束后，马伟杰例行检查装具。一般来说，装具最外层的防弹板非常硬。马伟杰挨个敲着战士们的装具，轮到苗鉴时，一指头下去却是软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苗鉴，脱下来！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偷偷减重了？！”

苗鉴马上把自己的装具脱下来，即刻报告：“指导员，没有，这是我的射击记录本。”

本子内页的边缘因为长时间摩挲有些翻卷。从第一页开始，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苗鉴从打第一发弹开始所有的射击情况：每一发弹的散布、打每一发弹时自己的状态、当时的天气和风向等各类分析以及修正结论。

苗鉴烈士的射击训练笔记本。

从一开始连狙击理论都不懂，到狙击手集训中射击水平走在前列，苗鉴靠的不是天赋。“爱钻研、肯吃苦、能坚持，这才是他真正能成为一名狙击手的原因。”班长王彩坤说道。

黑色狙击垫带上歪歪斜斜的针脚，是他在休息时间一针一针缝下，那时他蹩脚的“手艺”还引来战友的“嘲笑”；

为了学好狙击理论，教练员裴哲宇成了他“骚扰”的常客，直到后来裴哲宇一看他掏出那个高粱红颜色的本子，都下意识地会将语速放慢，留给他时间仔细记录；

当看到手枪射击训练自己靶上那“惨不忍睹”的结果，每天晚上在宿舍据小凳、举杠铃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虎口处的茧子也在那时候越来越厚……

“哪里来的天赋，全是努力来的。”回忆起苗鉴突飞猛进的成长，副班长王建宇感慨道。

每次打靶间隙休息的那十分钟，整个训练场就只见苗鉴来回穿梭——先是反复体会射击要领，紧接着在自己的靶子前，拿着尺子测量自己的弹道分布数据，之后将本子搁在膝盖上，将分析和体会一一记下。

“这是他吃了很大苦才有的成绩。”苗鉴的优秀，杨宏博看在眼里，也见证了他付出的每一滴汗，留下的每一道疤。

帮助杨光克服恐高的办法，是他从自己身上实践出来。第一次站在楼前“练胆”，心里紧张，手脚冒汗，他就一只手扶栏杆，一只手掐着大腿，逼着自己探头向下看；

爬绳训练小腿盘绳磨破出血，他碘伏一倒再用纱布裹好，绑上护腿就继续爬，小腿到髌骨一道斜着的深深疤痕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武装五公里奔袭那天，苗鉴第一个跑到终点后就蹲在地上，左手扶腰，右手按地，好久没动。在他后面到的杨光跑过去后，才看到他因为腰痛严重，额头上渗出一层层的细汗……

“怎么就对自己这么‘狠’？”中士康殿英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人总有追求的梦。”康殿英始终记得苗鉴跟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笑，眼里有光。

（三）

苗鉴的微信头像现在还在下士杨光聊天框的置顶位置。

“我叫杨光，但我感觉他才是真正的‘阳光’。”

杨光刚来中队时，体能素质差，因为恐高，第一次抓绳训练，爬到一半就上不去了，下来之后，双手扶着膝盖就开始吐。

边拍着杨光的背，苗鉴边说：“我能帮你克服，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撑住？”

“老兵，我可以！”

自那天开始，每次爬绳训练开始前，苗鉴都会带着杨光在攀登楼进行适应性练习，从3楼开始每层都让杨光向下看。每当杨光探出脑袋的时候，苗鉴就会紧紧抓着他的防弹衣背带和腰带。安全感顺着那双坚定有力的手，直抵杨光心底，让他对恐高的自己发出一次次挑战。

从杨光上绳那一刻起，苗鉴的眼睛就一刻不离地观察着他的细微动作。小到盘绳速度、大到发力部位，一点一点抠，校正他的“小毛病”。

在一次次的“综合疗法”中，杨光的恐惧焦虑渐渐减少，爬绳的速度不断加快。当杨光从绳上滑下，得知成绩合格那一刻，两人相视一笑。苗鉴的笑里是欣慰、欣赏，而杨光的笑里则是感恩、敬佩。

苗鉴烈士（右一）生前参加军事训练。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苗鉴总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经验技巧分享给别人。

他将“起跑提速、中段保持、后程冲刺”的跑步秘诀告诉战友韩冰，韩冰最终取得比赛第一名并打破纪录；评级在即的张靖清参照他教的射击法，一举通过考核；为了帮杨光提高射击成绩，苗鉴经常晚上给他“开小灶”，讲解中画下的两张射击理论换算图，杨光至今都随身携带。

苗鉴如流星一般，在自己短暂而又璀璨的人生中，留下属于自己的光芒，更照亮了他人的心灵。

后来，杨宏博武装五公里再也没掉过队。他说，每次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想到“要是苗鉴还在，肯定不允许我掉队”，就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跑下去；攀登楼前，为新队员示范动作、讲解要领的人成了杨光，他觉得自己该担起这份责任；训练场上，一场五公里结束，兰晓虎成了帮战友放松身体，传授拉伸技巧的临时教员……

他们成了他，又不止于他。那些追逐着光的人，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光。

战友都知道苗鉴有三个心愿，“当兵、做狙击手、上比武场”，还差最后一个没实现。杨光说，今年比武场上，他们一定会拼到最后一刻，因为——

“这是他的愿望，我们一定会做到。”

（参与采写：袁建峰 冯浩 申洋洋）

告别仪式。

寄语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