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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专刊】 打爆竹 ■作者:羊兒(美国)

2025-01-24 03:14

华人号:文舞霓裳
《文舞霓裳》文学专栏  第413期

【作者 羊儿】原名王晓丹,美籍华裔女作家。祖籍浙江义乌,生于江西南昌向塘铁路地区。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江苏省作家协会《雨花》杂志社小说编辑。现为北德州文友社社长,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终身会员。出版诗集《丽娃河》,散文集《带一颗心去》、《温莎堡的黄玫瑰》,传记文学《雅线意彩》、《时光里,我必将永恒》等。作品见于《世界日报》、《台港文学选刊》等海内外报刊杂志及各类文学网站。

(照片来自网络) 

某一年年关将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闺蜜问我要不要回家乡过春节。啊,这真是一个诱人的主意!我已经很久没有在过年的时候回去了。

我问闺蜜:“你们现在过年都玩些什么?”

她说:“没什么特别,不过就是亲戚朋友间的吃吃喝喝。”

“还打爆竹吗?”在我们家乡话里,打爆竹就是放鞭炮的意思。

“南昌城里已经禁止了,不过向塘还可以!”

闺蜜的话令我在失望中又有一点窃喜:不能打爆竹,那还哪里像过年?但至少向塘还可以!

我小的时侯,父母都在南昌铁路局工作,家住向塘铁路地区。那时过年,家家户户都放鞭炮,从小年夜开始,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尤其年三十的晚上,鞭炮声更是此起彼伏,会响彻整个通宵。那时候对大人来说,放鞭炮是有许多讲究的:小年夜放鞭炮是驱除鬼怪;大年三十放鞭炮除了驱除鬼怪之外还庆祝团圆;大年初一放鞭炮是祭祖拜神,祈求新一年的风调雨顺、阖家平安;正月十五放鞭炮是以最热烈、最喜庆的方式庆祝春节的结束。不过,对小孩子而言,这些讲究通通是无所谓的,他们只把放鞭炮当作一年里最最开心的游戏,既是游戏,就要玩出许许多多不同的花样来。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是怎么打爆竹的吗?”我问闺蜜。

“当然记得!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你跟你家隔壁的小哥哥,爆竹都打到天上去了!”

闺蜜的话,把我的思绪带回到半个世纪前,脑海中出现了童年时代住过的新街,出现了新街上铁路地区的四排房子,那时候每户人家都生养众多,一群一群小孩在房子与房子之间的空地上奔来跑去,尽情玩耍。

我小时候是个“假小子”,天生胆大,男生敢玩的东西我都敢玩,对鞭炮从来没有像其他女生那样害怕,一到过年就迫不及待地跟邻居家的男孩子们一起放鞭炮,又喊又叫的疯癫状实在不像一个淑女,以至于隔壁的小哥哥总来找我:“咪咪快来,打爆竹去!”那时候的小孩子零花钱有限,隔壁小哥哥一年里统共只攒下几块钱,都用去买了鞭炮,各种包装、各式响,就为能在除夕夜尽情地“打爆竹”。

我们打爆竹的花样层出不穷:连体爆竹挂在竹竿上噼里啪啦打;一个一个的小爆竹在地上画一个小圆圈,谁打进圆圈里爆炸了才算赢;下雪天,把爆竹埋在雪里,一个冲天,炸开雪花,满世界白絮飞舞;有的小孩别出心裁,用一根粗绳子将爆竹串起来,围在腰间,爆竹炸响的时候,他在中间跳呼啦舞。

闺蜜提到的那一年,小哥哥的表演最精彩,他左手拿一只破损的搪瓷碗,右手拿一个两百响的大爆竹,顶在搪瓷碗下面,爆竹点燃的一瞬,他两手一松,爆竹一炸,搪瓷碗被顶着垂直往天上窜,越窜越高,直到落下来摔在地上,又是一声炸响。围观的小孩子们欢呼雀跃,上蹿下跳,其中最开心的人是我,因为小哥哥表演前对小孩们说:“其他人后退!咪咪你过来,帮我点爆竹!”其他人都乖乖地站到很远,围成一个大圈,我和小哥哥站在中间,我帮他点燃长长的引线,当爆竹就要开炸的时候,小哥哥拉着我的手飞快地闪到旁边,然后两个人伸长脖子往天上看,看那只落下来的搪瓷碗。

那天,我和闺蜜兴致盎然地聊了很久,讲了许多从前跟小哥哥打爆竹有关的往事。她忽然又提起一个人,我也记忆犹新,一个住在前排房子叫“大头”的小男生。那一次,他恶作剧地将一个点燃的小爆竹丢到我的后衣领里,70年代的爆竹都是用土硝制成,一般的小爆竹火力不大,造成不了多大伤害,只是我头上的花头巾痛苦地呻吟两声,烧出一个焦洞。小哥哥一看,火冒三丈,冲过去揪住大头的后衣领说:“你敢欺负咪咪?永远不许你再跟我们玩!”大头吓得屁滚尿流,连连求饶说不要赶走他,他保证永远不再干坏事。

提起大头,我的心像被一根细细的绳索使劲勒了一下,收藏记忆的那个部位突然疼痛起来。小孩子是不记仇的,小哥哥很快忘记了他说过的话,大头又照样跟在小哥哥屁股后面玩耍。但世事真是无常,我们谁也不知道“永远”是什么,那个住在前排房子的大头,那个保证永远不再干坏事的小男生,第二年年还没过完,就永远不能再跟我们一起玩了。

那年冬天,出奇的冷,很多小孩都感冒发烧转成肺炎。我也病重躺在床上,红扑扑的小脸,再也绽放不出欢快的笑容,我在昏睡中气喘不休,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大人的心。外婆说:“快过年了,祟兽又要来找小孩子续命!”外婆是新时代女性,第一代不裹小脚的女人,她退休前在公家学校里当老师,尽管如此,她仍然相信中国古老传统里的神话。

转眼到了年三十,我的病情未见好转。外婆裁开一张红纸,几番折叠,用食指捻碎一粒米饭,将纸缝处粘合起来,这就做好了一个红包。她把一枚旧式铜钱放进红包里,再把红包塞到我的枕头底下,振振有词地祈祷说:“祟兽祟兽快快离开,保我咪咪一世平安!”就在她念完咒语的一刹那,一道金光从我的枕头底下飞出来,窗外鞭炮声大作,家家户户除夕的节目开始上演。也就在这个时候,小哥哥跑到我家来大声喊:“怎么还在睡觉?咪咪快来,打爆竹去!”那一刻,我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仿佛生命的能量被唤醒,外面的世界如此热闹,我怎么还躺在床上与周围的欢乐隔绝?

可是我太虚弱,根本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外婆说:“小子过来!就在我家门槛这里打爆竹,快快把祟兽从我家赶出去!”小哥哥答应一声,将外婆递给他的一挂鞭炮在门槛处点燃,当噼里啪啦的声音骤响,我身体里仿佛真有个辖制我的鬼怪倏忽间离我而去,我很快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小哥哥手里甩着那挂长长的鞭炮,我拍着手又喊又笑。

我从病魇中好转过来,可大头却死了。那天,小哥哥来传信,外婆一听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往大头家赶,我们也跟在后面,跑到大头家。屋子里挤满了人,都是来吊唁的邻居大人,还有一群不谙人间悲苦只知乱凑热闹的小孩。大头妈妈哭天抢地,一声一声喊着大头的名字,诉说心里的悲怆。她说自大头生病以后,她整日心焦,打了无数次爆竹驱除鬼怪,可除夕夜打的爆竹却不顺,中间熄了两次火,一挂爆竹点了三次才打完,这就是不祥的兆头啊!她说都怪她不好,怎么就选了那一挂放在窗户旁边的爆竹呢?那里冷,有寒气,人会感冒爆竹也会感冒的啊!她又声嘶力竭地哭喊:“大头啊……是我害了你……你个短命的小鬼啊,你走了,叫我怎么活……”

也是在那一天,最后一排房子的二姐姐要出嫁,她父母原本反对这门亲事,因为男方家里很穷,但二姐姐态度坚决,说这次不让嫁以后永远不再嫁!父母拧不过她,只好送了她一件花棉袄和一双绣花鞋。当迎亲的爆竹炸响的时候,那些凑热闹的小孩又一窝蜂钻出大头家,朝响爆竹的地方飞奔而去。记得那一刻,我正想挤到大头的床前看一眼,但大人们都挡在那里,我最终还是没看到就被小哥哥拽走了。离开大头家的时候,我心里还一直在想:死了的大头,跟活着的时候有没有两样啊?

那年以后,大头的妈妈再也不肯在大年三十打爆竹,那是她心中过不去的坎。而外婆仍然坚持每年除夕夜给我的枕头底下塞红包,半夜十二点以前打爆竹。大头死后,四排房子还流传一种说法,说他妈妈那年除夕夜放鞭炮时间已过十二点,十二点以后鞭炮驱鬼就无效了。外婆叹息着说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不是开玩笑的。

“人家都说‘压岁钱’,哪里是‘压岁’?是‘压祟’哦! ‘祟’这种兽自古就有,它是靠吸小孩子的真气维持自家性命,每到过年,它就要来抓小孩子续命。除夕夜在小孩枕头底下放铜钱就是为了‘压祟’啊!还有,祟是怕响声的,鞭炮为什么叫‘爆竹’?因为早年人们为了制造响声,就从山里砍下竹子,在竹节之间点火引爆,竹节爆炸发出巨响,祟听到就会吓跑。”

外婆煞有介事地讲,我也煞有介事地听,不管我信不信,这许多年里,我都希望自己能尽量理解人的软弱与局限,理解这就是我们民族自己的方式表达美好的祝福,寄托难以企及的心愿,理解当一个人在忧愁悲苦、走投无路的时刻,多么需要来自另一种力量的救赎。同时我心里也始终藏着一个神秘的执念,我一直相信那年冬天我突然病好,是跟小哥哥放鞭炮有关,那点燃的爆竹在他的手上飞舞着,他充满阳刚的精气神伴随着爆竹的巨响,将那个害我生病的怪兽赶到了九霄云外……

后来小哥哥家搬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面。我很想问问闺蜜,是否知道童年时的小哥哥,他如今在哪儿?可转念一想,又何必呢?生命是一枚射出去的箭,出发了就回不了头,童年的美好是一贴良药,适合于埋藏在记忆深处,在生命疲惫的时候,拿出来滋润枯竭的心田。但我心里还是很好奇,不知道如今的小哥哥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帮他点爆竹的小咪咪?假如有一天,我还能遇见小哥哥,我只想对他说:“小哥哥快来,我们打爆竹去!”

那年过年,我真的回到了向塘老家。闺蜜带我来到从前新街的四排房子,街上已经面目全非,当年简易的干打垒平屋早已变成了高耸的楼房,家家户户窗子上都安装了空调机。我依稀辨认出当年一块打爆竹的空地,那时候觉得好宽阔的地方,怎么现在却变得小不堪言了呢?

街上开来一辆披红挂绿的小轿车,它在最后一排房子的楼洞前停下来,有人放起了鞭炮,是来迎接新娘子的。那噼里啪啦的声响,忽然在我心里牵出无限的惆怅来,我仿佛穿越时光隧道,又回到童年的初始之地。

我看见外婆在念念有词地祈祷,看见一只长着双角的怪兽,在声声爆竹的巨响中仓皇遁逃……

我看见小哥哥牵着咪咪的手,飞跑去后排房子的二姐姐家,二姐姐出嫁没有轿子坐,她穿着绣花鞋,宁愿踩着震耳欲聋的爆竹声,走路也要嫁到她所钟爱的郎君家……

我又看见一个挣扎在疾病中渐渐衰微的小生命,忽然被鞭炮的电光火石唤醒,那是大头,他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红扑扑的小脸,冲着他妈妈和围着他的大人们嘻嘻地笑……

正当我沉浸在遐想中无法自拔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难以置信的声音:“咪咪快来,我们打爆竹去!”那声音又熟悉又亲切,却又仿佛做梦一般,完全不像是真的!我转过身,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挂长长的鞭炮。

这是谁?……

怎么会?……

我疑惑地望向闺蜜,她朝我扮了个鬼脸,十分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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