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远征：绿色产业比AI更能带动经济增长

在中国经济结构转型与世界经济格局大调整相互交织的背景下，2025年中国经济如何增强韧性？中国与世界的经济关系将会如何演进？

日前，中新经纬独家专访了中国宏观经济学会原副会长、中国经济50人论坛成员曹远征。曹远征认为，当下的世界经济正经历深刻的变化，传统经济逻辑已难以解释当下的诸多问题，中国经济的发展也应置于全球视野中观察。面对全球经济失衡的现象，如何重塑是应当思考的问题。

如何扩大消费？

中新经纬：2024年，在宏观政策组合效应持续释放的作用下，中国经济运行延续回升态势。您认为，2025年宏观政策或将如何提升精准性与有效性？

曹远征：面对现在的经济发展形势，应当明确三个问题。第一个，目前处于逆周期状态，需要宽松的货币政策和积极的财政政策予以支持，最重要的是稳住杠杆。

第二个，逆周期调节完上轨道。货币政策就像根绳子，马跑出来缰绳能拉住，但马不跑松绳子没有用。为防止陷入凯恩斯流动陷阱，现在除了货币政策还需要推出适应的财政政策。合乎逻辑的就是要有大规模的国债发行。推出来就叫上轨道。在存量方面，在安排使用方向上以及力度上都还可以再仔细考虑。比如当务之急，应当让企业有钱，能正常经营，有现金流，资产负债变得正常化。

第三个，就是通过城乡融合发展实现可持续发展。城乡融合发展最核心的是人的城市化，不再是地域城市化，而人的城市化中间最重要的是解决三个问题：农民工子女上学、养老和住宅的问题。

中新经纬：您此前提到当前中国人均GDP已经接近高收入社会标准，消费需求有何变化？应当如何针对性地鼓励消费？

曹远征：进入高收入社会，人的需求发生了变化，经济发展策略也应变化。高收入社会中的人们更加需要的是发展性消费，就是就医、就学、养老等相应的服务消费。现在可以看到中国的服务业已经成为占GDP比重最大的产业了。当前发展民生性的服务业和工业的服务业(制造业的服务化)正是扩大内需的核心方向。

此外，只有增加收入，消费才会增长。所以核心仍旧是增加收入的问题。第一要扩大就业，就业是收入最主要的来源，第二是增加高收入就业机会，比如教育、医疗、科研等服务业不但能提供高收入，并且对全球生产力也有贡献。发展服务业也需要持续的发力，长期的人力资本累积和管理标准的确立很关键。

中新经纬：扩大内需是2025年经济工作的重点之一，您认为扩大内需的主要方向是什么？

曹远征：中国扩大内需有两个方向。一个是扩大投资，一个是扩大消费。针对扩大消费的问题，我着重想提的是通过城市化扩大消费。

2023年，中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为66%，户籍人口城镇化率是 48%，城镇化依然有提升空间。我们发现，农民工的储蓄率高于城市储蓄率的一半以上。那么如何推动农民工继续城市化，扩大他们的收入来推动消费？很重要的办法就是划转部分国有资本来充实社保基金，解决农民工的后顾之忧。推动城市化也是推动可持续发展的要求，在这个过程中，必须着力解决农民工子女上学问题，把保障房改成廉租房，既能节省资源又能改善消费环境，还能解决家庭团聚问题。

投资方面，绿色转型将带来100万亿元投资，这是已经看到了的。现在中国的绿色金融发展也是最快速的，对绿色产业支持比较大，比如说，资本市场的ESG(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银行的绿色信贷指导原则、绿色债券。如果中国还继续发行大规模超长债券，较大程度上会支持绿色发展，这将成为绿色债。

走好高质量发展之路，技术进步是关键

中新经纬：中国未来发展经济的关键是什么？

曹远征：目前中国经济已经进入发展的新阶段，正朝高质量发展走去。周期波动、新旧阶段转换等多种因素叠加下，未来要走好高质量发展之路，最关键的是技术进步。

从全球经济视角来看，技术进步的核心在于提高速度。历史上，蒸汽机革命提高了物理上的移动速度；第二次工业革命使制造业的生产效率大幅提升；第三次工业革命中半导体、电子技术的出现，使制造业差错减少，提高了精度和制造效率。

如果从这个角度观察，下一次科技革命技术进步的关键还是提高速度。现在看来，未来能提升的应该是利用太空技术摆脱对石油依赖的“速度”，即通过发展和应用各种太空技术，来逐步减少人类对石油资源依赖，这将是能源发展中的重要变化，也会对制造业技术产生巨大的革命性影响。这是全球在努力研究的方向，但还比较遥远。

中新经纬：短期来看，哪些产业比较可能引发技术革命从而带动经济增长？

曹远征：现在比较值得关注的一个是AI(人工智能)，一个是绿色产业。不可否认AI是很大的技术进步，但AI演变为技术革命的前景还不明确。因为AI还没有大幅提升“速度”，它只是将制造变得智能，但没有在原有制造技术上带来速度的提高。

我们看到，目前美国在大模型领域处于领先地位，但我们还没有看到他们的通用模型有明确的商业前景，即没有产生利润。现在美股“七巨头”中多家公司因AI业务推动市值大幅增长，AI产业在美国股市中市值占比相当可观。但是大方向上，公司AI业务本身还没有较明显的营收盈利。没有盈利的话，就撑不住市场。

尽管人们现在对AI抱有很大的希望，但是它的落地还存在着困难，而且对经济的带动作用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相比之下，我认为绿色产业比AI更有前景。

中新经纬：为何说绿色产业比AI产业更能带动经济增长？

曹远征：可以看到绿色发展在中国已经变成现实了。很多经济活动都会受到绿色发展的影响，因此带动经济的增长能力就比较强。比如说，食品方面，现在已经可以用二氧化碳来做人造淀粉了。那饲料和粮食问题可能会因此彻底解决。这可能将制造业带入一个全新的境界，是新的质量也是新的速度。

再举例来说，如果要达到《巴黎气候协定》规定的将全球平均气温升高控制在2℃之内，据测算，到2050年前中国至少需要100万亿元投资，每年都在3万亿到4万亿元，这将是经济发展的巨大引擎。像现在新能源汽车、锂电池、光伏产品这“新三样”，新能源车替代燃油车预计在2035年基本就能实现，这都是绿色经济引领的产业变革。中国的绿色发展已经有很多成功案例，在世界上是领先的，很可能会引领未来全球绿色发展。

发展绿色产业符合中国和全球利益

中新经纬：中国绿色产业发展有何独特优势？

曹远征：许多绿色产业在发展中形成了一套新的工艺流程和新的制造系统，而这是基于中国的超大规模生产网络产生的。以“新三样”的新能源车为例，要实现村村通公路、村村通电、通信号才能有新能源车。传统车有发动机、装置和变速箱就可以独立行驶，而新能源车可以视作超大规模系统中的一个组件，是系统的产物。在这个意义上说它改变了工业上“车”的概念。

而这个超大规模系统中还出现了一系列技术变化。以电网发展来看，为解决光伏发电不稳定的问题，能够实现弹性化能特高压输电的智慧电网应运而生；而铝工业在电网组合中也有新的变化，铝工业过去是高耗能高污染工业，而电解铝行业节能低碳技术改造，提升了清洁能源消纳能力，如果未来铝产业能够实现弹性电解的技术突破，那么铝产业还能变成储能工业。此外，还有氢能带来钢业工业耗能的变化等等。

中国绿色产业发展不但符合中国利益，也符合全球利益。目前在《巴黎气候协定》下，为了实现减排目标，各国必然加大在可再生能源技术、能源存储技术等领域的研发和应用投入，对于相应的技术与产品也有更大的需求。如果各国能够持续推动全球绿色转型，落实《巴黎气候协定》的相关内容，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的绿色产业可以发挥更多的积极作用。

中新经纬：中国的新能源汽车等绿色产业产品该如何保持有利优势？

曹远征：首先是要保持技术优势。在过去几年间，具备技术优势的新能源车等绿色产业产品很受市场欢迎。从全球市场看，现在中东一些国家正在进行能源转型，其中中国的一些技术贡献很大。

而且还要继续扩大内需，现在全球是一个市场。内需起来了，产业就起来了，产业起来了就有出口。比亚迪就是一个典型例子。目前比亚迪已经变成全球品牌。当市场份额变大了，它的技术也就能影响全球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