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龙的传人掉进蛇窝：古中美洲文明里的蛇

数年前，当笔者在开始接触中美洲考古时，便深感蛇在古代中美洲文明中的符号和象征之多样性。这些象征不仅包括著名的羽蛇（Quetzalcoatl和Kukulcan），还有火蛇（Xiucoatl）、蛇女（Coatlicue）、火蛇、云蛇或银河（Mixcoat）等形象。特别是在参观墨西哥国家人类学博物馆的墨西卡帝国展厅时，各种石刻中几乎无一例外地展现了蛇的图案。因此，我经常戏谑说，自己掉进了蛇窝。这种普遍性或许与中美洲古代信仰体系息息相关。值得注意的是，现今的墨西哥城，其前身特诺奇蒂特兰（Tenochtitlán），正是建于传说中叼着蛇的老鹰站立于仙人掌之上的地点，这也是如果墨西哥的国徽。这个传说反映了蛇在墨西卡人（Mexica）宇宙观和宗教信仰中的核心地位。

一只鹰栖息在仙人掌上，嘴里一只蛇，墨西哥城国家人类学博物馆

那么，为什么蛇在中美洲文化中如此普遍呢？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蛇在该地区的广泛分布。以下地图仅展示了响尾蛇在墨西哥的分布范围，这还未包括其他蛇种。因此，可以想象，在城市化初期，古人是由多容易与蛇遭遇。然而，蛇的重要性并非在所有时期和文明中都具有同等的意义。接下来，我们将探讨古代中美洲不同文明中关于蛇的案例，以更深入地理解蛇在这些文化中的象征角色。

墨西哥的响尾蛇分布图

蛇的形象最早出现在形成时期早中期（公元前2000-前600年）的文明中，甚至有些展现已经完全抽象化。在拉文塔遗址出土的4号祭坛上，一位贵族盘腿坐在洞穴入口处，手中握着一条绳子，这条绳子环绕着祭坛的底部一周。我们知道，洞穴在古代中美洲被视为冥界的入口。值得注意的是，洞穴的两侧雕刻着蛇的图案，而人物的顶部则呈现出类似蛇头的形象，特别是其中的牙齿。尽管我们尚未完全解读这个雕像的具体含义，但无疑它与政治权力密切相关。祭坛上所展示的人物似乎通过这种象征性图像，建立了与冥界的联系，暗示其政治与宗教权威的结合。

拉文塔第4号祭坛

在同一遗址中还出土了另一件较小的石雕作品——拉文塔第19号纪念碑，展示了早期羽蛇的形象。这是一块玄武岩浮雕，描绘了一位盘腿而坐的人物。一只手握着类似秤砣的物品，另一只手抓着蛇的尾巴。蛇身从人物背后竖立起来，张开血盆大口，但它攻击的目标并非是坐着的人物，因此石碑的完整的画面肯定在另一侧还有其他图像。蛇的眉毛和头冠处生长出羽毛，这是羽蛇神的早期描绘形式。尽管同样以蛇为主题，这座石碑所展现的场景显然与冥界无关，而更可能与天界相关。在奥尔梅克人的宇宙观中，蛇与天空密切相连，这一观念催生了蛇与鸟的结合，也就是羽蛇形象的创生。

拉文塔第19号石碑

另一处年代较早的蛇相关遗迹位于墨西哥格雷罗州的胡斯特拉瓦卡（Juxtlahuaca）洞穴岩画。这幅岩画是奥尔梅克核心地区之外发现的最古老的奥尔梅克艺术作品之一，可追溯至公元前1200至900年左右。尽管壁画保存状况不佳，但依然可以从轮廓上辨认出一条巨大的蛇，其身体以红色和黑色绘制。蛇身在洞穴墙壁上盘绕起伏，形成一幅动感而宏伟的画面。蛇身上装饰着复杂的图案，可能代表鳞片或象征性标记。其形态与后来的拉文塔第19号石碑中的羽蛇形象颇为相似，但场景设置在洞穴之中。据此推测，早期关于蛇的宗教信仰可能同时涉及冥界和天界。这种二元性直到后古典时代才正式被新的象征体系所替代。

胡斯特拉瓦卡洞穴岩画

此外在Tlatilco和Oxtotitlan也都发现了有关蛇的图像。但这些蛇都是与鸟的结合体，甚至有一些壁画也是在洞穴之中发现的。进一步说明了蛇与天地之间的紧密联系。

形成时期中期Oxtotitlán和Chalcatzingo遗址壁画的蛇形象

半葫芦形（tecomate）陶罐

一些早期陶器上也刻画了蛇的形象，这些表现形式既有较为具象的，也有极为抽象的。例如，斯坦福大学博物馆藏有一件半葫芦形陶罐，其表面的蛇形图案以风格化和抽象的形式呈现，连续、流动的阴阳刻图案缠绕在器皿上。蛇头顶部可能也带有羽毛，最引人注目的是蛇的臃肿脸颊和长长的獠牙。

另一件则是藏在墨西哥国家人类学博物馆，同样是半葫芦形陶罐，出土于高地的Tlatilco但这上所刻画的蛇更加超自然化。我个人认为与其说是蛇，不如说是龙。我们可以看到展开的图像中，蛇的头顶后部分长出了羽毛，除了没有爪，这基本与古代中国的龙没有什么区别。

Tlatilco遗址出土的半葫芦形陶罐

与此同时，在其他一些陶器上也发现了极为抽象的蛇形图案。例如，同样在Tlatilco出土的陶器中，蛇纹以简单的阴刻线条勾勒出蛇的形态。研究奥尔梅克文明及其形成时期的学者认为，这些图案描绘的是带有火焰眉毛（flaming eyebrow）的蛇或龙。然而，它们的爪子和尾巴则带有鳄鱼的象征性特征，因此被视为天空（蛇/龙）与大地（鳄鱼）的结合体。这种再现呼应了此前在其他遗址中发现的壁画或雕刻中的相似主题，反映了站在形成时期中美洲大部分区域共享了这一宇宙观。尽管就其起源还存在争议，但就现有的证据，似乎有关蛇或羽蛇的主题，更可能起源于墨西哥高地，而非奥尔梅克文明所在的墨西哥湾。

Tlatilco遗址出土陶罐上的抽象蛇纹

从此，羽蛇成为一个重要的象征，既可以是创世神、风神，也可以象征统治者（羽蛇-古代中美洲的“龙”）。然而，使羽蛇神话真正发扬光大的是特奥蒂瓦坎文明，尤其是羽蛇金字塔的修建。羽蛇金字塔不仅巩固了羽蛇作为神祇的地位，还彰显了特奥蒂瓦坎人在宗教和政治上对中美洲同时期以及后世文明的影响力。

羽蛇金字塔的三维重建效果图

建于公元250年左右的羽蛇金字塔是特奥蒂瓦坎城市中的第三大金字塔，其外表装饰有羽蛇和战蛇的头像石雕。这些雕刻不仅展示了特奥蒂瓦坎工匠的高超技艺，也反映了该文明的宗教与政治象征意义。羽蛇金字塔长期以来被认为是羽蛇与雨神Tlaloc的神庙，象征着生命、雨水和农业的重要性。然而，经过Karl Taube的深入研究，学界开始重新审视这些象征物的意义。Taube教授指出，带有护目镜的头像实际上是被羽蛇召唤出的战蛇，这种形象在后古典时期演化为Xiucoatl，象征着火蛇或战争之蛇，亦是太阳神Huitzilopochtli的武器。

阿兹特克人信奉的太阳神Huitzilopochtli，手中拿着的武器便是火蛇Xiucoatl

这一发现表明，羽蛇金字塔不仅是一个宗教场所，更是一个展示权力的中心。交替出现的羽蛇和战蛇头可能传达了统治的双重性质：羽蛇代表生育、繁荣和国家内部的稳定治理，而战蛇象征军事征服、威慑力量和帝国的扩张策略。这种二元性的象征结构表明，特奥蒂瓦坎的统治者通过羽蛇金字塔来强化其在神权和军权上的统治地位，体现出他们对自然力量和军事力量的掌控。

特奥蒂瓦坎羽蛇金字塔细节

仔细观察羽蛇金字塔的坡墙，可以看到羽蛇正在海洋中遨游的场景。在中美洲的宇宙观中，冥界被视为一个水世界，因此这种描绘象征了羽蛇与冥界的紧密联系。这一场景不仅强化了羽蛇作为天空神灵的形象，也揭示了其在不同世界之间的跨界属性。羽蛇的形象在特奥蒂瓦坎文明中，不仅象征天空与生育，还与冥界的水域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贯穿天、地、冥界的宇宙结构。

蒂卡尔2号门楣

这种宇宙观和军事思想对古典时代玛雅文明的蛇形象描绘产生了深远影响。在玛雅艺术中，统治者和勇士经常佩戴战蛇头盔，以彰显其神圣的军事力量和与神灵的联系。例如，在蒂卡尔遗址的2号门楣上，统治者A被刻画为坐在建筑构件之上，头顶耸立着一只战蛇。战蛇的形象不仅象征保护，还展示统治者的威严和战斗力，所以还可能具有威吓敌人的功能。此外，统治者A佩戴的鳞状头盔和战蛇面具，类似于特奥蒂瓦坎的战蛇形象，表明了玛雅人对特奥蒂瓦坎文化的吸收和改造。这些复杂的图案设计不仅仅是装饰，而是深层次的象征体系，反映了玛雅统治者如何通过操控与蛇有关的视觉符号来展示权力、军事能力和与神灵的关系。

亚士奇兰第25号楣板

在亚士奇兰遗址的25号楣板上，描绘了盾牌美洲虎（Shield Jaguar）从双头蛇中出现的场景。这种蛇通常被称为幻视蛇（Vision Serpent），其形象具有高度的象征性。蛇盘旋在一碗沾满血迹的烧纸之上，这一描绘揭示了玛雅人通过献祭和宗教仪式与冥界、祖先沟通的方式。幻视蛇被视为灵界与现世之间的桥梁，其血盆大口象征着通往冥界的入口，是祖先或神灵显现的重要媒介。在这幅雕刻中，从蛇口中现身的盾牌美洲虎不仅戴着复杂的头饰，还持有长矛和盾牌，展示了其作为勇士和统治者的双重身份。这种场景强调了统治者通过宗教仪式与祖先和神灵沟通的能力，但需要蛇的辅助。

双头蛇雕刻（阿兹特克，约公元 1500 年，由木材、绿松石、椎骨和海螺制成，现藏于英国博物馆）

然而，进入后古典时代，蛇的象征意义变得更加复杂和多元化。在此时期，蛇不仅继续作为力量与权威的象征，还逐渐体现出生命、智慧和神秘力量的象征意义。这种转变反映了后古典时代社会、文化和宗教观念的深化与演变。蛇形象开始更多地出现在艺术、建筑和宗教仪式中，尤其是墨西卡帝国的各类蛇石雕，展示了人们对自然力量和宇宙奥秘的崇敬与探索。

以我自己做的小玉羽蛇祝大家蛇年快乐

在前古典时代和古典时代的中美洲，蛇作为重要的象征符号，与权力、天与地之间的联系密不可分。羽蛇象征着天空的崇高与神秘，而蛇口则化身为冥界的入口，成为连接不同层界的重要媒介。到了后古典时代，这些象征关系不仅得以延续，还逐渐衍生出更加复杂的意义。这种转变不仅反映了社会结构和宗教思想的深化，还凸显了蛇作为宇宙观核心元素的重要性。尤其是后古典时代的墨西卡帝国时期，蛇的象征性愈发明显，并被赋予了更为鲜明的政治和宗教内涵。在墨西卡的宇宙观中，蛇不仅是天与地、生命与死亡的联结者，更被融入了对创世神话与王权合法性的阐释中。例如，羽蛇神（Quetzalcoatl）作为创世之神和文化英雄，其形象在这一时期被进一步神化，与统治阶级的权威进一步结合。

藏于墨西哥国家人类学博物馆的羽蛇雕像

在特奥蒂瓦坎社会崩溃（公元550-650年）之后，墨西哥高地进入了古典时代晚期的“列国争霸”阶段。然而有趣的是，羽蛇的崇拜并未因特奥蒂瓦坎于公元350年左右烧毁羽蛇金字塔，改弦更张信仰美洲豹而中断。相反，羽蛇的形象在随后的社会变迁中得到了进一步发展。伴随着墨西哥高地与玛雅低地之间日益频繁的文化交流，羽蛇的象征意义被不断丰富和扩展，超越了特奥蒂瓦坎时期的军事与宇宙观内涵。此时的羽蛇逐渐成为跨地区共享的神圣符号，反映了中美洲社会在动荡时期对宗教和政治秩序的重新定义与想象。

古典时代晚期至后古典时代早期墨西哥高地的主要遗址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Xochicalco（公元700-900年）的羽蛇金字塔。虽然同样被称为“羽蛇金字塔”，但它与特奥蒂瓦坎的羽蛇金字塔在形式与风格上截然不同。这座平台式金字塔的四壁装饰有八条羽蛇的浅浮雕，其艺术风格明显融合了玛雅的特点。羽蛇的形象更为灵动与细腻，头部和尾部均饰有羽毛，蛇身蜿蜒回首，吐出长长的信子，生动地缠绕在金字塔的下部。这一设计不仅反映了Xochicalco在古典晚期与玛雅文化的深厚交流，也体现了羽蛇象征的进一步地域化和多样化发展。

羽蛇金字塔的浅浮雕与羽蛇的细节

羽蛇的身上承载着玛雅贵族形象，有学者推测这些贵族象征着“时间之主”（Lords of Time），而羽蛇的身下则压着日历的日名符号。这些设计细节清晰地暗示了羽蛇与时间和权力的密切关联。尽管这座建筑的具体含义尚未完全解读，但它显然体现了羽蛇作为连接神圣秩序与政治权威的象征作用。而值得注意的是，将羽蛇作为承载者的表现形式并非Xochicalco所独创。同一时期的Cacaxtla也出现了类似的羽蛇形象，进一步证明了羽蛇符号在中美洲晚期经典文明中所具有的广泛影响力。这种艺术表达不仅融入了时间观念，还反映了羽蛇在权力和宇宙观中的象征性演变。

Cacaxtla遗址羽蛇与鹰勇士壁画重建

Cacaxtla（公元650-900年）因其保存完好的壁画而闻名于世。除了描绘繁复的战争场景外，其中最令人瞩目的当属羽蛇载着鹰武士的壮丽壁画。画面中，羽蛇盘尾而下，蛇身上不仅站立着一位英勇的鹰武士，还点缀着高地日历的日名符号与象征玛雅地区的绿咬鹃。这些细节无疑强化了羽蛇作为天空象征的地位。在对应的墙面上，描绘了另一组平行场景：豹武士站立在蛇形豹的背上。这种对羽蛇与豹蛇的二元对立，不仅体现了力量与宇宙象征的分工，还说明此时蛇的意象已经发生了转变——不再是前古典和古典时代中那种集天地属性于一身的综合象征，而逐渐演化为天空领域的独有象征。

Cacaxtla遗址蛇形豹子与豹勇士壁画重建

尽管在象征性上存在一些地区性差异，羽蛇作为载体的传统却可以追溯到前古典时代晚期的玛雅地区。例如，在San Bartolo遗址发现的壁画中，建筑北墙上的图像便描绘了羽蛇从洞穴中蜿蜒而出，背上载着玉米神，正在接受玉米粉蒸肉的祭仪。这一场景不仅展示了羽蛇作为神圣载体的形象，还象征着羽蛇作为人与神之间的纽带，承载着神圣的使命与神祇的庇护。在这里，羽蛇不仅是自然与宇宙的象征，更是人类通往神圣世界的路径与媒介。这个传统不仅深深根植于玛雅文明的宗教体系中，而且在后来的文明中持续传承与演变，成为贯穿中美洲历史的核心象征之一。

San Bartolo遗址建筑北墙壁画

稍晚的Tula和Chichen Itza遗址同样展现了羽蛇这一重要的象征。在Chichen Itza（公元600-1200年）的羽蛇金字塔（Kukulcan Pyramid或El Castillo）中，羽蛇的形象以一种独特的方式与自然现象相结合。每年春分和秋分时，阳光投射在金字塔的阶梯边缘，光影在阶梯上形成一条蛇形的图案，仿佛一条巨大的羽蛇从金字塔的顶端蜿蜒而下。这种光影的变化不仅是一种视觉奇观，它将静态的雕刻转化为动态的表现，增强了羽蛇与时间、生命之间紧密联系的象征意义。通过这种光与影的交织，羽蛇的形象不仅是物理存在的表现，更是周期性自然力量的体现，时间、生命与宇宙永恒循环的深刻理解在特定的时间点完美地展现出来。

Chichen Itza遗址的羽蛇金字塔，春秋分时阶梯两侧的光影与底部蛇头形成了完整的羽蛇

Tula遗址（公元650-1150年）中的蛇形象与掉进蛇窝：古代中美洲文明中的那些蛇（上）提到的祖先崇拜或重生的象征具有相似之处，但在这里，蛇更多地与死亡联系在一起。在该遗址的Coatepantli（意为“蛇墙/山”）建筑上，雕刻着蛇吞噬、吐出或叼着骷髅的图案。蛇的颜色原本为黄蓝色，而骷髅则以白色表现，缝隙之间则呈现出红色血肉的细节。这些雕刻的象征意义存在不同的解读。一种解释认为，蛇代表大地吞噬死者，或象征需要通过活人祭祀来安抚神灵的必要性。另一种解读则认为，骷髅可能象征过去的国王或战士，而蛇在这种情况下并不代表大地，而是作为皇室的象征。不过我个人认为，结合蛇墙上方金字塔（或山）形几何图案的布局，这些图像更强调死亡而非崇拜，因为这强调了蛇是冥界入口的意义。所以，这可能是一个与死亡相关的祭祀场所。类似的图像在奇琴伊察也有所发现，这种跨区域共享的象征性信仰体系，在某种程度上为墨西卡帝国的扩张提供了文化和宗教上的契机。

Tula遗址的蛇墙浅浮雕

进入后古典时代的墨西卡帝国（1200-1521年），蛇的图像与雕刻达到了全新的象征层次，展现了极为丰富和复杂的文化内涵。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阿兹特克人关于特诺奇蒂特兰建立的传说，这一传说与他们的宗教信仰紧密相连。根据阿兹特克的传说，墨西卡人在太阳神Huitzilopochtli的指引下，从他们的故乡Aztlan出发，经过长时间的迁徙，最终形成了墨西卡民族。在他们到达太阳神所指示的地点时，他们看见一只鹰栖息在仙人掌上，嘴里叼着一条蛇。这一景象被解读为太阳神给予的预兆，象征着他们将在这里建立属于自己的城市。于是，他们在特斯科科湖的岛屿上建立了特诺奇蒂特兰——阿兹特克帝国的心脏。这里的蛇，显然与天空无关了，这一象征已经被老鹰所替代。蛇则更多地承载了与大地或生命循环有关的意义。

藏于墨西哥国家人类学博物馆的石板刻划了如今墨西哥国徽的鹰叼蛇的场景

至于与蛇有关的神灵，除了羽蛇神以外，最显著的便是Coatlicue（蛇裙女神），她是太阳神和月亮女神的母亲。她的雕像通常刻画为戴着两条对半舌头面具，身披蛇裙，佩戴着骷髅项链，手脚滴血，形成一种可怖的形象。尽管外貌威慑，但她却是阿兹特克人崇拜的大地、生育和分娩女神。她身上的蛇象征着大地，传承了前世文明中蛇与冥界之间的关系，而她的蛇裙则可能象征着大地的再生与蜕变，暗示着生命的循环与重生。蛇的蜕皮与生育的联系尤为明显，体现了自然界的无尽复苏，也映射出人类与神灵、生命与死亡之间的深刻联系。

藏于墨西哥国家人类学博物馆的Coatlicue雕像

另一件著名的作品便是太阳石历，值得注意的是，太阳石的最外侧雕刻了火蛇Xiuhcoat，其身上有火焰，从背部延伸而出，蛇身呈现出强烈的光辉。在石雕的中央，火蛇的两只鼻尖交接，弯曲向后，并饰有星星符号，象征着宇宙的力量和时间的流转。火蛇的张口中，仿佛从超自然的世界中浮现出太阳神Tonatiuh（双太阳神？阿兹特克的太阳神）和火神Xiuhtecuhtli的面容。此处的火蛇不仅是太阳和火焰的象征，还与宇宙的秩序和时间的循环密切相关。这样蛇就与世界的运转和宇宙的循环再次联系起来。

藏于墨西哥国家人类学博物馆的太阳石历

与蛇最有关系的建筑莫过于大神庙（Templo Mayor），它被认为是人造的蛇山，也是Coatlicue诞下太阳神Huitzilopochtli的神圣之地。传说中，太阳神在出生后拿起火蛇，斩下了欲弑母的月亮女神（皓月当空：古代中美洲的月神与月兔）的头颅。因此，大神庙不仅是祭祀太阳神的中心，还象征着创世和神话中的胜利。此外，另一个祭祀的神，雨神Tlaloc与蛇也有着深厚的联系。尤其是在后古典时代，Tlaloc的面容，特别是鼻子和眉毛部分，已经变成了蛇的形态。这一转变可能反映了蛇作为闪电的化身的象征意义，同时也再次表明了蛇与雨神能带来生机的能力的联系。

大神庙前的蛇

最后，值此蛇年到来之际，我写下了这篇关于中美洲文物中蛇的故事与象征性。无论是实体的形象还是思想观念中的象征，蛇都以其多样的意涵深深根植于古代文明之中。它既是自然的存在，也是智慧的象征，承载着古人对于生命、死亡、循环与重生的理解。这些创造与传承，不仅影响了古代人的信仰与艺术，也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融入了我们的今日。

藏于大神庙遗址博物馆的雨神Tlaloc罐

在我们的农历中，蛇年的轮回如同历史的印记，周而复始，启示我们在时间的流逝中不断审视自己，汲取过去的经验，迎接每一个新的起点。这样的“出现又离开”不仅是自然的规律，也是人生的写照。每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都是一个回望与展望的契机。正如蛇在蜕皮的过程中摆脱旧的束缚，我们也应以勇气与智慧辞旧迎新，不断进化，重生为更加充实的自己。

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我愿以蛇的精神为引，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年复一年”地积累智慧与收获；“年赴一年”地勇敢前行，探索新的可能；更“年富一年”地丰盈心灵，成就更加美好的未来。愿蛇年带给我们蜕变的力量与成长的喜悦！

【作者：葛韵，系美国加州大学河滨分校人类学博士生，方向为中美洲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