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渭南王震：《泥泞》

《泥泞》

文/王震

初春的雨，总是带着几分急燥，仿佛要将积攒了一冬的寒意和沉睡的大地统统唤醒。傍晚时分，春风轻柔地抚过世间万物，让人沉醉，仿佛一年的幸福时光都将从这春雨微风中缓缓展开画卷。

然而，半夜时分，一声惊雷突兀地打破乡村的宁静。睡得正香的小满，迷迷糊糊中听到雨的声音，下意识地说了句“下雨了”，便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屋檐，前几日干燥的土地，经过这场急雨的洗礼，变得湿润而肥沃，那浓郁的泥土气息，混合着青草和花朵的芬芳，扑面而来。

但是，大地也因此变得泥泞，人们出屋进院，鞋裤难免会沾上泥巴，这也是小满讨厌乡村下雨的原因。犹记得，那年读初中的时候，也是这急躁的春雨，使得上学路上泥泞不堪，自行车还没有骑多远，挡泥板中却塞满了的泥巴，是骑也骑不动，推也推不走，最后是硬推到路况好一点的大公路上，用树枝捅掉塞住的泥巴，才能骑上自行车继续赶路。

当她急匆匆赶到教室，坐到座位上的一瞬间，却引来了周边几个调皮男孩的讥笑，原来，自己在骑车的时候，没有将后背的雨衣披好，那后车轮因快速转动勾起的泥水，都溅到了她的后背上，一条深深的泥印子竖在了白净的校服上，从那一刻，她就讨厌下雨天气，也暗下决心，要走出这农村，远离这泥泞。

十几年过去了。他实现了自己当年的理想，在城里上班，在城里生活。虽然结婚的对象也是来自农村，但他们把家安在了城市里，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楼房，似乎远离了泥泞。

正值初春来临，美好的春光让她有了想去郊游的念头，而短视频平台上的视频如同一个个善解人意的闺蜜，给她推送了无数个郊游野营的攻略，如何在草地上拍个美美的照片？如何利用角度光线拍出春天的美景？这些视频教的技巧让她信心满满，期待满满。

当然，视频下方的链接她也没有放过，推送的户外的装备，她也毫不犹豫的下单了。可这雨却像是一个不速之客，无情地打破了他们精心计划好的周末时光。小满拿起手机查看天气预报，发现原本显示的晴天变成了雨天，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无奈和烦躁。他想起自己为这次野营计划花费的心思，那崭新的户外装备还崭新地躺在背包里，准备发在朋友圈里的文案也已经在脑海中构思了好几遍。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忍不住抱怨起来：“这雨怎么下得这么不是时候啊！”

公公听了小满的抱怨，随口说了一句“下雨好嘛，好雨知时节。”在他们看来，野营不过是拿个床单去野地里坐着吃零食。那会有庄稼人嫌弃下雨的，何况春雨如油。

"这是专业防潮垫！这餐具都是钛合金炊具……"

小满自豪地介绍起这些装备，仿佛这一切是与这下雨的农村割裂的，是不属于这里的。

公公听不得这些，他也不理解儿子能挣几个钱，任由着儿媳妇买着这“而无用处”的玩意。

“乱花钱！”公公真想大吼一个，但是，这儿媳是刚娶进门的，房子车子都是为儿子结婚准备的，耗去了半生积蓄的公公，也没有了和小满争执的想法，躲出去抽烟了。

小满现在只想回城里，她一边让丈夫赶紧收拾东西，一边埋怨着为什么要从老家出发野营，从城里出发，就算下雨，周末也可以去商场里逛逛，不至于被困在这农村里。丈夫不语，埋头收拾着东西。小满的婆婆见两口子，收拾东西准备回城，她赶紧让留下来吃口饭，“吃完饭再走吧，这会雨还没停。”小满的丈夫赶紧摆了摆手，“不吃了，不吃了”示意媳妇态度坚决。婆婆便让把菜地摘的菜带上，因为下雨，菜边上带的泥水还未晾干就被塞进了后备箱里，车子也很快驶出了村庄。

雨这时渐渐地停了，湿漉漉的麦苗支起腰杆，叶尖坠着碎钻似的水珠。田埂上积着明晃晃的水洼，倒映出云絮游走的天空，像谁打翻了一罐掺着银粉的蓝墨水。远处的老柳树还在滴水，新抽的嫩芽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垂向泥地，仿佛在给潮湿的泥土打一串省略号。春天的田野又回到了那份美好。

当车子驶过小满上初中的学校时，那段雨后的经历又让她回想了起来。可她又想起了，在被嘲笑的时，有为她出头的姐妹，有借她干净校服穿的同桌，以及在这校园里留下的欢声笑语。她也想起了，那天的放学回家中，自行车再次被泥巴塞得动弹不得，她推得精疲力尽，抬眼看，村子还很远，无奈的她对着天空大声的喊了一声爸爸，她爸爸像是接收了一次远程信号，在她绝望的时候，出现在了朦胧的村口，于是她看到希望，再次大喊爸爸，小满的爸爸很快便踏着泥泞走到了她身边，杠起自行车，护送着她回到家，为她端来热乎的饭菜，让她赶紧躺倒温暖的火炕上暖和暖和……

车窗起了层薄雾，她慌忙用袖口擦拭，却摸到眼角一片潮湿。

回到家中，丈夫将后备箱的菜，抱回了厨房里。可是那捆菜上的泥水滴到地板上，从口门一直滴到厨房，看着这干净的地板上的滴落的泥水，就如同那道溅到衣服上的泥痕，丈夫觉得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但是出乎意料，小满只是拿拖把，拖干净了地板，擦干净了地上的泥泞。

雨后的阳光穿透云层，在瓷砖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那些未能说出口的，关于泥土的羞耻与眷恋，关于逃离与归来的撕扯，关于决绝与从前的和解，此刻都融进地板上渐渐干涸的水渍里。

作者：王震，渭南临渭区人，爱好乡土文学，最喜欢作家平遥，现在从事IT方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