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周：病毒和气候变迁的双重夹击

原文刊于2022年2月9日《世界日报》副刊经授权转载叶周（顾月华摄）

叶周简介：原籍上海。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荣誉会长、资深电视制作人。曾出版长篇小说《美国爱情》《丁香公寓》；散文集《地老天荒》《巴黎盛宴》《文脉传承的践行者》《伸展的文学地图》。近年来在《中国作家》等刊物发表中篇小说七部。散文作品入选《2018散文海外版精品集》《2020花城散文年选》。

新年来临时，人类正遭遇双重夹击，新冠病毒——Omicron的大流行和气候变迁造成的灾难。约翰霍普金斯大学1月10日统计，全美总确诊人数已突破六千万大关。染疫人群的年轻化使学习和生活都遭受了巨大的影响。与去年春季相比，似乎现在染疫风险更高。当然有医疗专家预测，Omicron带来的疫情高峰很快就会过去，也许下一个月增长的曲线就会平缓，然后下落。但是谁也无法确定之后是否还有新的变种。

近期观看了一个访谈节目，一位基因学研究专家介绍说，每个人类体内正生活着三百八十万亿个病毒，其数量是细菌的十倍。一些病毒可能会导致疾病，但许多病毒只是在与人类共存。病毒需要入侵宿主细胞才能繁殖，而且它们善于利用人体提供的所有选择。没有任何一种传染病是依靠药物结束的，药物、检测、疫苗要配合使用，而非谁替代谁。至今有极少数病毒是可以被药物彻底清除的，譬如丙型肝炎病毒。我的理解，换一句话说就是，疫苗就是帮助人类抵抗病毒，让生命可以坚持到病毒不断变异，不断自我减弱，与人类共存的那一天。

新冠病毒对人类的袭击也破除了前几年我们对科学发展对于人类寿命的一些极度乐观。以前说到了2045年人可以永生，只要植入一个晶片，可以控制任何疾病。通过基因链修改也可以避免疾病影响下一代。其实目前人类对基因科技的认识，也还有许多未知的领域，所有修改基因链都是法律和伦理不允许的。那位专家还讲到基因遗传的一些例子也是十分有趣的。譬如：老鼠见了猫不管大小都怕，即便它从来没有见过猫，这是通过遗传基因传递的结果。换一句话说，后天的影响也会在基因中留下烙印，新的烙印也会通过基因遗传传给后代。也就是说，老鼠的前辈有过被猫攻击的经历，这些经历在基因链中留下了印迹，因此没有见过猫的老鼠，天生就怕猫。

当人类抵御病毒入侵时，气候变迁造成的灾难也让人猝不及防。去年美国多个州遭龙卷风袭击，在伊利诺伊州的一家亚马逊物流中心的建筑物被摧毁，三分之一的厂房变成瓦砾。看到风灾现场的照片，建筑大片屋顶被掀飞，几米高的建筑被夷为平地。当时夜班人员正在处理圣诞节前的订单，从天而降的龙卷风毫不留情夺走了数人的生命。

在肯塔基州，一位祖母在她自家的房子开始摇晃时，将两名幼儿和毯子、枕头、圣经放在浴缸里。她双手紧抓着的浴缸却瞬间被龙卷风卷到半空中，房子被龙卷风夷为平地。她在房子残骸中四处寻找孩子们的踪迹。最后终于在院子里发现上下颠倒反盖着的浴缸，所幸两名婴儿都安然无恙。不幸的是在密苏里州的一个家庭，家中长辈刚收到女儿报平安的短信，还附了一张三个孙女躲在浴缸里避难的照片，但十五分钟之后， 九岁的长女就被强风吹走，后来救难人员在数十码外寻获女童遗体。

此次美国遭遇的龙卷风之猛烈，是迄今龙卷风的最高级别，风速可达每小时三百二十多公里。雷达数据显示，此次龙卷风将碎片抛向了约九千一百米的高空，相当于一般商业飞机飞行的高度。龙卷风发生在夜间，大部分民众在睡觉，不能及时收到预警并应对，因此伤亡更加惨重。以往美国龙卷风通常发生在春季和夏季，在12月发生极为罕见。

而在美国西部，面临干旱、降雨量减少的情况。截至当地时间9月26日，加州已发生八千多起山火，烧焦了一万四千五百平方公里土地，摧毁了七千多栋建筑，当年被火灾波及的土地面积是前一年的三倍之多，干旱、酷热和积雪减少加重了火灾的严重程度。美国多地经历了毁灭性的热浪、野火、洪水、飓风和其他自然灾害，这些灾难很大程度上与气候变化有关。从高温热浪、暴雨洪灾到飓风山火。进入冬季，美国东北部分地区出现摄氏零下40度极冻低温。全球极端天气事件发生的频率和规模都在持续增加，全球变暖是重要推手之一。

面对病毒和气候变迁的双重夹击，原来弥漫人间的乐观主义被悲观情绪所取代。人可以长生不死的神话与普罗大众毫无关系，短短两年全世界已经多少生命瞬间消失。在突然袭来的病毒面前，人类显得措手不及。而气候暖化，更敲响警钟，人类对地球的破坏已经到了不可再容忍的极限。

2021年一部名叫《千万别抬头》（Don't Look Up）的电影创造了Netflix每周观看时长的最高纪录。电影掷地有声地提出了一个社会问题。人类的乌托邦社会是否可以期待？这是一部充满反讽的喜剧电影，看似有些恶作剧，设定的情境也颇为怪诞。可是却让观众意识到人类困境来临时，富裕与贫困，理性与非理性，自私与人道精神仍然是划分人类正义与邪恶的分水岭，这些更真实地影响着人们的今天和未来。

电影中密歇根州立大学天文学博士生凯特·迪比亚斯基通过昴星团望远镜发现一颗从未见过的彗星。她的教授兰德尔·明迪博士，计算后估计这颗彗星会在半年后撞击地球，整个星球的生物集群在撞击后面临灭绝的危险。他们将所发现传递给社会管理阶层，新闻主持人只当是笑话，航空航天局局长缺乏天文学知识，矢口否认。美国总统奥尔林先是不予重视，后来为了掩盖自己的性丑闻，转移媒体舆情视线，便以此制造大新闻，宣布要用核武器在太空摧毁袭来的彗星。

就在计划进展顺利的时候，总统奥尔林突然叫停，因为她的另一位大金主、科技公司巴什身家亿万的彼得·伊舍维尔发现彗星上蕴含着大量稀土金属，价值上万亿美元。白宫同意他采用一项未经学术同行评审的新技术将彗星击碎，并从中开采稀土金属。对于这一方案主流意见分为三派：一派要求彻底摧毁彗星；一派认为在彗星上采矿能带来就业机会；一派否认彗星存在。此时彗星已经出现在地球的可视范围内。明迪、迪比亚斯基等在社交媒体发表针对总统奥尔林及商人巴什的抗议活动，叫大家“抬头看看”（Just Look Up），呼吁其他国家自行启动拦截行动。奥尔林政府也不甘示弱，发起反对活动“千万别抬头”（Don't Look Up）。中国、印度和俄罗斯三国联合准备偏转彗星，不过他们的太空飞船在发射场发射失败。最后看见执行商人巴什计划的一个个航天器升空，企图吸附在巨大的彗星上引爆，将彗星打碎，可惜也遭遇失败，人类只能手足无措地面对末日。

在人类的绝境来到前总统奥尔林与富豪达官们登上用来寻找外星球的睡眠飞船。奥尔林总统给明迪博士两个舱位，明迪拒绝了，他选择和家人、博士生迪比亚斯基度过末日之夜。在温馨的团聚时刻，彗星撞击了地球，人类毁于一旦。 22740年后，登上飞船的幸存者醒来，飞船降落在一个原始森林般的外星球。登陆的人还没来得及欣赏异星的大好风光，就被外星动物包围，奥尔林总统被一头动物杀死。

看完电影颇觉荒诞，但是也能从荒诞中联想到现实。在过去一年中，人类上外太空去的报导铺天盖地。 7月英国维珍银河公司的“团结”号太空船在美国新墨西哥州完成首次满员太空试飞，公司创始人理查德·布兰森随行。那次试飞的主要目的是对用户体验等方面展开评估。该公司计划在2022年正式开启商业太空旅游业务，票价为每人二十五万美元，目前已吸引六百多人预订。

美国富豪杰夫·贝索斯旗下太空公司蓝色起源也在10月完成了第二次载人发射，飞行已越过了卡门线，到达了一百零七公里的高空。所谓卡门线（英语：Kármán line）是一个试图定义外太空与地球大气层的分界线，卡门线位于海拔一百公里处，来作为大气层和太空的界线。贝索斯和布兰森在同一个月中争先恐后地上天，既体现了富商们对于太空秘境的勇敢探索；但是对于在疫情之年中为基本生存而挣扎的民众来说多了新鲜感，却也是一种自嘲。

电影《千万别抬头》在去年底上映，正是蹭了太空旅行的热度，却也具备某种反乌托邦的含义。科技的力量可以改变人类，但是也可以控制人类、毁灭人类。近年来世界发生的事情，已经开始引发对盲目的技术乐观主义和科技发展主义的反思，从技术的“双刃剑”效应引发的人类生存危机，质疑不问用途的科技发展是否能给人类带来福音。相反，保持人性的立场，尊重文化的差异，伦理的道统，和谐的种族相处才能给世界带来和平和长远的利益。

相关议题的讨论，上个世纪英国作家赫胥黎已经出版了一部著名的小说《美丽新世界》。书中描述了在遥远的2532年的未来世界，那里的人衣食无忧，欲望可以随时得到满足，也不必担心生老病死带来的痛苦。人在出生前就被分为不同等级，人与人之间根本不存在真实的情感，家庭、个性、情绪、自由和道德都不存在，人性在科学机器的控制下丧失殆尽。书中人物约翰意外出生在了野人区，回到美丽新世界时，因为他携带的一本《莎士比亚文集》，使他成为异类。当他面对一群人形的动物，所有那些从莎士比亚中得到的被称之为人性的东西，都无法被对方理解和尊重。在美丽的新世界里，他最后选择了自杀，因为那不是他所要的生活。如书中所写的“科学的每个发现都有着潜在的颠覆性，科学有时也不得不被看作可能的敌人。”

而在那个美丽新世界中失去的正是我们如今倍加珍惜的，也在逐渐消失的人间美好。人类社会最值得珍惜的还是充满人情的互动，在法律范围内的个性和自由。而极少数人关心的继续在宇宙赚一票的想法，上外星球去喂恐龙的事与普罗大众都没什么关系。人类对于乌托邦世界的向往在电影中受到了放大性的质疑。贫富的矛盾已经冲淡了人们对乌托邦的憧憬，而被失望和嘲讽所取代。电影《千万别抬头》以一种讽刺喜剧的表述展示了当今社会日益激化的矛盾，也引发我们思考当危机来临时人类如何互相扶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