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陈嘉庚的企业家精神

龙登高 贾俊英清华大学华商研究中心

摘要：作为20世纪前期南洋华侨杰出企业家与伟大侨领，陈嘉庚彪炳史册，留下了丰厚的精神财富。本文从陈嘉庚企业创新经营与救国救民活动入手，系统论述了在中华自主知识背景下的企业家精神及其内在逻辑。具体而言，整合资源创业与创新是企业家精神的灵魂，这不仅需要善于合作以催生信用，更需要通过创新突破或改变约束条件，前瞻性地开发和培育市场；同时还需要在识别不确定性中做出决断，勇于担当并驾驭风险。陈嘉庚企业家精神生生不息，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海内外华商成长，也成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精神动力。

华侨领袖陈嘉庚

企业家精神(entrepreneurship)是现代经济发展最重要的要素。这一概念源自法文，没有完全对应的中文词汇，也可译为“企业家才能”。熊彼特最先提出，创新和创造性毁灭是人类经济内生演化和增长的核心机制（熊彼特，2020)。张维迎和王勇(2019)进一步发展了这一理论，提出“斯密－熊彼特增长模式”，将企业家精神置于经济增长的中心地位。而中国近代以来的经济发展也与企业家业家精神的孕育与成长密切相关。在这些企业家中，陈嘉庚是最具企业家精神的代表之一，他不仅在商业领域取得了卓越成就，还在推动当地的社会发展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陈嘉庚首先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但这一点常常被忽视。他以“华侨旗帜，民族光辉”而彪炳史册，掩盖了他作为企业家的本色。然而，正是他在商业上的成功，为他在国家和社会中所作出的巨大贡献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没有其企业的成功，他就不可能成为富有影响力的侨领。对于国家而言，实业是根本。陈嘉庚对此有切身之认识：“人身之康健在精血，国家之富强在实业。唯有真骨性方能爱国，唯有真事业方能救国。”其次，以陈嘉庚为代表的华人企业家是南洋华侨社会的核心和中坚力量。正是他们的出资出力，塑造了华侨华人社会的特征及其非凡成就。此外，陈嘉庚的企业家精神不仅体现在商业领域，还在各个领域中绽放光彩。在救国救民的社会活动中，陈嘉庚同样展现了强烈的企业家精神。他的决断力、毅力和冒险精神，为国家和民族的发展贡献了巨大的力量，进一步彰显了企业家精神的广泛影响力和重要性。

毛泽东题词、邓小平手书“华侨旗帜 民族光辉”

陈嘉庚的事迹广为人知，且学术界对其研究颇为丰富，尤其是陈嘉庚的家国情怀（郭梁，1993；李勇，2019),其精神的当代意义（张慧梅和刘宏，2015)和其在推动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所扮演的“侨力量”角色（李明欢和吕云芳，2024)。本文集中考察陈嘉庚的企业家精神，不仅聚焦于其在创业创新和企业经营方面的卓越表现，也涵盖了他在侨社组织和救国救民活动中的卓越贡献。通过系统论述，本文旨在更全面地理解在中华文化背景下企业家精神的独特展现及其深层逻辑。在此基础上，本文进一步揭示了以陈嘉庚为代表的华商群体，他们不仅通过企业家精神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更留下了丰富的精神遗产。这些精神遗产对20世纪以来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其深远意义值得我们深入探讨和学习。

一、企业家精神及其释放

企业家精神是一种特殊的生产要素，是最稀缺的资源。通过华商调研，我们归纳出企业家精神包含的几层深刻含义：第一，创业与创新是企业家精神的灵魂；第二，冒险与执着是企业家精神的基石；第三，诚信与合作是企业家精神的关键；第四，学习与探索是企业家精神的本质特征。这些要素相互关联，共同构成了企业家精神的内在逻辑。陈嘉庚及其代表的南洋华商群体，充分展现了这些特质，成为企业家精神的生动典范。

移民是最富有企业家精神的群体之一，而陈嘉庚是20世纪前期海外华侨移民的杰出代表。其一，他们跨越国界、制度与文化，拥有开放的思维和较少的偏见，能够敏锐地捕捉到被常人忽视的创业与创新机会。其二，移民生存的压力与动力更强，追求自由的渴望催生更大的耐力与韧性，能够不畏惧各种障碍和困难，组合生产要素与资源，创造财富。陈嘉庚创业之初，不仅从头开始，还要承担替父还债的重任。但这并没有击垮他，反而激发了他的决心和勇气。其三，移民实质上是人力资本的跨界流动，他们的身份转变往往带来边际收益的增加。陈嘉庚在福建集美，像普通农民一样在一亩三分地上耕作，其财富创造受到农耕“天花板”的限制。然而，一旦下南洋，他们就有机会改变农民的身份，从农民转变为工人、市民、小店主、小商贩，甚至成为企业家。在南洋，他们从土地转向市场，人力资本得到了更大程度的释放，拥有了在家乡无法获得的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其四，移民能够整合境外资源和境内资源，利用海外华商网络构筑的优势，这是本土企业家通常所不具备的。生产要素与资源整合的空间越大，创业与创新的机会也越大。其五，移民在无法就业的情形下，唯有创业。

在陈嘉庚为代表的东南亚老一代华商身上，企业家精神得到了突出的体现和强烈的释放。在南洋殖民地时代，产权制度与市场交易制度始终有限，正规的金融工具短缺，这使得企业家精神成为一种高门槛、极度稀缺的生产要素。我们可以将这种精神称为原始的企业家精神，它主要依赖于企业家个人的素质，具有强大的冲击力和影响力。

三联油画《南洋创业》

二、整合资源创业与创新是企业家精神的灵魂

企业家的本质在于巧妙地组合各种生产要素与资源，以创造财富。这一过程本质上是创新的体现，它涵盖了两个关键层面。第一，这些生产要素和资源分散于各处，企业家的任务是发现它们，并思考如何将这些分散的要素有机地整合起来，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新产品或服务。第二，这些潜在的要素并非显而易见，它们潜藏在各处，尚未成为现实。企业家必须通过创新的力量来培育市场，将这些潜在的要素转化为现实，最终创造出新的产品与服务。同时，这些新型的产品与服务还需要得到消费者的接受与认可。因此，企业家要克服市场培育和要素整合等各种障碍和挑战，才能实现创新。

当时，橡胶产业被视为欧商的行业，华商很少涉足。然而，林文庆成功将巴西橡胶引入南洋种植，并因此被誉为“南洋橡胶之父”。在林文庆的影响下，陈嘉庚开始经营橡胶园，并与林文庆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陈嘉庚通过整合当地的劳动力资源和橡胶种植地，引进先进的种植和加工技术，并运用自身在商业领域积累的经验和人脉，成功地打造了一条从橡胶种植到加工出口的完整产业链。这一产业链的建立，为陈嘉庚的成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使他逐渐成为新马华人社会的领袖，也巩固闽帮华商在新马的经济领导地位。

创造财富的过程，本质上是通过交易整合生产要素与资源。这不仅需要企业家具备分工合作的思维，更要有分享收益的宽广胸怀。通过与人合作，分享利润，才能实现“蛋糕”的做大，从而增加自己的收益总额。这两点其实反映了商业的本质：并非全部要素与资源都必须依靠个人投入。个人的能力始终是有限的，但通过有效利用市场的资源，有限就可能成为无限。企业家通常并非一开始就拥有资金、劳动力、信息、技术与土地等各种要素，而是擅长以最优价格和最佳形式将市场上的各种要素整合起来，创造财富，获取更高的收益。陈嘉庚深谙这一商业之道，他的事业因此不断发展壮大。

民国陈嘉庚有限公司制造厂彩色广告

陈嘉庚创办的厦门大学和集美学村，是其整合了自己的财力、社会关系以及对教育事业的热忱而建立的。他不仅亲自出资支持学校建设，还利用自己的声望和影响力，吸引其他企业家和社会精英的支持，并积极寻求与政府的合作。南洋众多融合中西文化的杰出华人英才，如林文庆、辜鸿铭、伍连德等，在世界各领域均有卓越成就。他们身上所体现的“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心向祖国”，正是当时中国极为缺乏和急需的资源。陈嘉庚先生慧眼识才，邀请林文庆担任校长，汇聚了国际人才，使厦门大学自创办之初就立足于世界教育的前沿，成为一所高度国际化的高等学府。

陈嘉庚创办厦门大学

集美学校全景图

在抗日救亡的关键时刻，陈嘉庚整合并团结了东南亚各殖民地的华侨力量，于1938年双十节倡导成立南洋华侨抗日救亡团体的联合组织—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简称“南侨总会”）。陈嘉庚力主冲破传统的地域和帮派观念，成功地整合了南洋华侨各方资源，为祖国抗战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在南侨总会的领导下，南洋各地成立80多个筹赈会，1000多个分会，为祖国抗战筹赈捐款，动员侨胞回国参战，组织华侨慰劳团，有力地支援了国内的抗战。这种华侨群体在抗日救国的旗帜下所展现的大团结精神，是前所未有的壮举，堪称独一无二。陈嘉庚在组织南洋华侨总会时所展现的领导力和组织能力，体现了一种企业家精神。

陈嘉庚在南侨代表大会上发表演说

三、通过创新突破或改变约束条件，前瞻性培育市场

在整合资源的过程中，通常市场不是已经存在那里等待人们去获取财富，而往往是条件不成熟，需要企业家去发现和开发市场，特别是去培育市场。这要求企业家具备两个关键素质：一是具有前瞻性，能够洞察未来的发展趋势和机遇；二是能够突破现状，创造条件，培育市场。

以南洋凤梨罐头市场为例，陈嘉庚的新利川公司曾面临激烈的竞争，难以打开局面。然而，陈嘉庚没有怨天尤人，而是敏锐地发现，新加坡凤梨罐头市场主要以条装和枚装的批量生产为主流。他看准了杂装罐头的潜在市场，将各种罐头拼装，创造个性化产品。尽管销量较小，但利润率可观。于是，陈嘉庚没有随大流，而是独辟蹊径，专注于生产杂装罐头。无论订单数量多少，装置多么复杂，新利川公司都能保证如质如量地生产，并准时送货上门。这种灵活性和务实态度迅速赢得了市场信誉，及时打开了新利川的销路。陈嘉庚坚信，生意要以需求为中心，市场需要什么，企业就生产什么；只有产品将就消费者、企业适应市场的道理，而没有市场将就企业的逻辑。这种经营理念，在20世纪初期是相当超前的。当时，流行的市场经营思想是：批量生产，打开市场，扩大销售。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企业创新推动和主动培育市场，才成为经营理论的主流。也就是说，企业必须根据市场需求的变化，及时改变经营方向，改变产品，特别是个性化的产品去满足细分市场。虽然陈嘉庚并没有系统的理论指导，但他的市场活动却体现了这种思想。事实上，正是越来越多的陈嘉庚式的实业家的实践，才一步步推动了经济理论的成熟与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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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业竞争中，创造条件并抢占先机是成功的关键。面对凤梨市场的困境，陈嘉庚不仅没有止步不前，而是抓住了泰国丰富的凤梨资源所带来的商机。尽管泰国北柳港地区凤梨资源丰富，但交通不便。然而，陈嘉庚认识到难度越大，边际收益越高。他突破重重障碍，打破限制，创新性地在泰国建立了谦泰凤梨罐头厂，并迅速改善了交通运输条件，成功占据了市场先机。陈嘉庚的这种前瞻性布局和对市场未来趋势的深刻洞察，显示了他对市场发展的深刻理解和前瞻性思维。随着凤梨市场逐渐复苏，陈嘉庚的罐头销售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成为凤梨罐头制造业的领军者。

企业家在创新过程中面临的难度很大，但正是这种难度，为企业家带来了更高的边际收益。他们需要通过自身的努力，突破现有的约束条件，或者通过创新来改变现有的限制条件。企业家是去做一般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情。与公共事务不同，企业家的决策往往不被广泛看好，甚至恰恰相反，大多数情况下可能得不到足够的支持。所以，他必须具有前瞻性，通常需要力排众议，勇往直前。

条件不具备而贸然行动，成功的几率很低。成功与失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有幸成功的企业家旁边都倒下了一批大无畏的探险者。在市场经济不完善的国家，如果不具备适当条件，贸然行动可能被视为欺骗。政策限制或未明确的情况下行动，也可能构成违法。创新和违规之间的界限往往非常模糊。

从经济学逻辑上，简单地说，企业家通过敏锐眼光发现市场需求，提供相应的产品与服务以满足消费者需求。更进一步，他们拓展潜在的消费者需求，进而引领市场需求，提供消费者想象不到的产品和服务。也就是说，这是对旧有规则的冲击与改变，对既有市场格局的挑战与重塑。企业家通过创业、创新，改变旧有的格局和约束条件，最终成为新的行业规则制定者。

四、不确定性中的决断力、毅力与冒险意识

在商业活动中，产品与服务的创新、技术创新及商业模式创新，是否能够实现，是否被市场接受，以及是否能够盈利，都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导致这种不确定性的因素很多，包括突如其来的传染病、国家冲突与战争以及政府政策的变化等。特别是对于跨国经营者来说，不确定性的因素更多。外部环境的条件变化无常，即使在创新实现之时，外部条件也可能瞬间发生变化。这种高度的不确定性，使许多志在必得的创业创新者未能成功，甚至功亏一篑。然而，面对这种不确定性，真正的企业家展现出了决断力、毅力和冒险意识。

（一）不确定性中的决断力

企业家不仅要洞察不确定性，而且要在不确定性中做出果断的决策。陈嘉庚在母亲去世、父亲病危、家业倾颓的巨大压力下，非但未被困境击倒，相反，他展现了强大的决断力和创业勇气。面对商业的破败，他果断采取了舍车保帅的举措，中止了一些营运业务，出卖部分空地和一个罐头厂，暂时维持陈家根本的顺安米店的经营，并决心另谋出路。然而，新加坡米市暴跌，债主逼债，顺安米店倒闭，陈嘉庚背负了高达二十万元的债务。即使在这样山穷水尽的境地，陈嘉庚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敏锐地发现了凤梨罐头市场的商机。他毅然决定创建自己的罐头厂，当机立断迅速建立了一家简陋但实实在在的工厂。他一头扎入名叫“井水港”的不毛山地，用木料和茅草建成厂房，购买被人淘汰的旧机器，因陋就简，仅用七千元，用时两个月，就建成了“新利川”凤梨罐头厂。他深知质量和信誉对企业的重要性，因此对产品质量严格把关，保证了苏丹牌凤梨罐头的信誉和口碑（陈嘉庚，2010）。

市场变动不居，创新具有不确定性，如何做出准确判断并抓住决策机会是企业家精神的根本。读书人往往善于分析，而做决策则是企业家和领袖的能力。成功的商人无一不对市场动态洞若观火。变动不居的市场，行情时而坚挺，时而疲软，价格时而猛涨，时而狂跌。就像波涛汹涌的大海，喜怒无常。随时洞察商机，早着先鞭，应时因势而变，才能进退自如，成为商海弄潮勇汉。如果迟钝不化，故步自封，或者步人后尘，亦步亦趋，不能积极主动应时而变，难免淹没于市场竞争的惊涛骇浪之中。

（二）驾驭风险，敢于冒险的天性

市场是不确定的，同时也是充满风险的。在其中，企业家不仅要敢于面对风险，更要善于驾驭和控制风险，从而在风险中寻求并获取溢价。这种能力，是企业家与众不同的天赋和本性。

陈嘉庚在橡胶产业的过程中展现了驾驭风险、敢于冒险的天性。20世纪初期，当他敏锐地意识到橡胶业的潜力后，不畏艰难，大胆投资。飞速发展的飞机、汽车、轮船等制造业，对橡胶的需求将日益扩大，其他如国防、工业、农业、医药以及日常生活用品，都将不断使用橡胶制品。而南洋的气候土壤正适合种植橡胶。这让陈嘉庚怦然心动，跃跃欲试。1906年夏天，他向陈齐贤购买了18万颗橡胶种子，创新地将其套种在福山园的凤梨丛中。这种大胆的创举为他在橡胶产业中探索新领域铺平了道路，减少了创新带来的风险（杨进发，2012)。橡胶虽在新加坡已引种成功，并有陈齐贤一举大获其利，但橡胶树种植对新加坡人而言仍是很陌生的东西，商人们在坐观发展态势，很少有人冒险投资。而陈嘉庚一开始涉入，就大胆创新，出手不凡。既不耽误他目前从事的凤梨生产，又为日后的橡胶经营铺路张本，既涉入了新的领域，又减少了创新所带来的风险。

陈嘉庚公司橡胶广告

陈嘉庚的冒险精神并不止步于此。在橡胶种植取得成功后，他将橡胶种植经验推广，并购买了附近五百英亩的山地种植橡胶，最终拥有了一千英亩的橡胶园。他学习制胶技术，了解西方国家的动态，决定自行生产橡胶制品。但他并没有一开始就从事轮胎等大宗胶制品的制造，而是选择从小件的胶鞋入手，逐步拓展橡胶业规模（杨进发，2012)。这种谨慎而不失果断的行动体现了陈嘉庚驾驭风险的能力和敢于冒险的天性。

在政治风险、市场风险、经营风险、全球化风险交织的复杂环境中，华商披荆斩棘，驾驭风险，化解风险，勇往直前，迅速扩张。他们的经历表明，面对政治、市场、经营等多重风险，华商始终顽强前行，以商业智慧和胆识化解危机，重振旗鼓，再度崛起。

（三）坚卓刚毅，百折不挠

创业创新之路需要克服各种障碍，它要求企业家不仅要有坚定的意志和毅力，而且要在逆境中展现出不屈不挠的精神。陈嘉庚先生正是这样一位具有非凡毅力和强烈责任感的企业家。

在1929—1933年世界经济大萧条期间，陈嘉庚的橡胶业遭受严重冲击。他坚定地继续支持厦门大学与集美学村的发展，甚至不惜毁家兴学。陈嘉庚曾说：“有人劝余停止校费，以维持营业，余不忍放弃义务，毅力支持，盖两校如关门，自己误青年之罪少，影响社会之罪大。”闻者无不为之动容，也体现了其坚定不移的意志。

1938年，面对汪精卫的对日和谈的卖国主张以及国民党内部的消极态度，陈嘉庚先生展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和决心。他积极向国民政府高层发电，力图阻止汪精卫的“和平”阴谋，尽管他的警告并未得到应有的重视。同年10月25日，陈嘉庚以国民参政会参政员的身份，向即将召开的国民参政会发去一个“电报提案”，明确提出：“日寇未退出我国土之前，凡公务员对任何人谈和平条件，概以汉奸国贼论”（李东朗，2015)。这一坚定立场，不仅打击了投降派的气焰，更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日斗志。

五、诚信为本：出色的合作者与领导力

市场经济的本质就是合作（张维迎，2014)。企业家将分散各地的生产要素与资源进行有效整合，这本质上也是一种合作过程，需要产业链上下游的合作。陈嘉庚先生作为东南亚华商的杰出代表，所展现的善于与人合作、诚信为先的特质，赢得了人们的广泛钦佩。陈嘉庚通过华商网络开展合作与交流，促进了华商网络的壮大与发展。

诚信是合作的基石，而陈嘉庚先生正是以诚信为本的典范。在竞争激烈的商业环境中，他坚持诚信经营，反对任何形式的欺诈行为。陈嘉庚有句名言：“与同业竞争，要用优美之精神与诚恳之态度。”在华侨社会，他也强调：“精诚始以言团结，惟团结始足以言力量”。这些名言不仅体现了他对诚信的重视，也彰显了他作为一位杰出合作者的特质与天赋。陈嘉庚自叙道：“余自廿岁时，对乡党祠堂私塾及社会义务之事，颇具热心，出乎生性之自然，绝非被动勉强者。”由此甚至可以说，他具备合作的天赋，具有社会活动家的禀赋。

陈嘉庚十分重视侨社爱国与联合团结，认为“爱国始于爱乡，强国必先强民”。陈嘉庚(1929)将中华会馆作为华侨大团结的集体表征，并改革中华总商会的选举制度，确保人才脱颖而出。南洋华侨早期按照方言、籍贯或姓氏划分帮派，各帮都有自己的会馆和学校，各自分立，很少合作。陈嘉庚(1936)反对“办学而分帮派”和“办学而分贫富”，致力于摒弃地方界域之见，统一全侨教育，促进侨界团结，实现教育的公平。他提出：“我们办学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国家造就人才”“侨教自有通盘筹划之可能，团结一致，方有实现之一日。”在他的领导下，福建中华会馆率先打破了地方界域之见。例如，道南学校是福建会馆办的，但广东籍的学生占了60%以上。尽管面临重重困难和阻力，陈嘉庚的诚信与努力为华侨社会的团结与发展树立了榜样。陈嘉庚提出的方案是对自己倡导华侨团结实践经验的系统总结和全面阐述。他的华侨团结观对华侨教育的进步和华侨社会的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领导力是合作的特定表现，也是企业家精神不可缺少的要素。陈嘉庚的领导力是非凡的，无论在企业还是在社团。他坚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给予合作伙伴、同事和下属充分的信任，善于授权放权，让合作者的才华得到充分发挥，从而成就各自的事业。能做到这一点，除了人格魅力，还在于其制度设计，使双方成为利益共同体，未来收益的强大激励，驱动合作者全力以赴。陈嘉庚建立的团队富有战斗力与竞争力。国内的事业有胞弟陈敬贤，成为著名教育家与社会活动家。在南洋，陈六使、李光前在谦益橡胶厂逐渐成长，进而成为举世杰出华商与知名侨领。陈六使也是集美人，他倡导新马和东南亚华人同心协力，成立了南洋大学，培养了一大批华侨人才。如今，这所大学已发展成为世界一流名校—南洋理工大学。陈嘉庚目睹李光前才华与能力的不断成长，将女儿许配给他。而李光前不负众望，不仅成为新的世界橡胶大王，而且继续支持厦门大学的发展。

陈嘉庚、李光前、陈六使（从左至右）

陈嘉庚的企业家精神，如同不息的火焰，不仅直接成就了多位杰出侨领与世界级企业家，而且鼓舞了一代又一代海外华商的成长，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驱动力。他被誉为“华侨旗帜，民族光辉”，这一称号他当之无愧。陈嘉庚先生的一生，是企业家精神最生动、最深刻的诠释。

1961年8月20日,福建省厦门市各界人士万余人在集美车站迎接陈嘉庚灵柩

本文发表于《中国经济问题》，2024年第3期

来源：上海市侨商联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