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三部曲之二

作者和摄影：欧阳贞冰

朗诵和音乐设计：杨建松

一

      把喧嚣的城市留在身后，把拥挤的人群留在身后，把所有的平淡与麻木、空洞与无奈、困惑与感伤、压抑与焦虑、躁动与冲撞一股脑儿留在身后。

      我怀揣一颗多年隐秘的心愿和渴望——

      走向高原。

 

二

 

      这是我心中梦想的一片大高原。

      这是我梦中神往的一片大高原。

      她北起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北侧，南抵喜马拉雅山南缘，东至横断山脉，西迄帕米尔高原。250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包括了西藏、青海、甘肃、四川西部和新疆部分地区，超过了共和国版图的四分之一，足以搁置得下4个半法国8个意大利80个比利时。4000米以上的海拔使其成为世界最高最年轻的屋脊。5800多种高等植物和720多种野生动物使其成为珍稀动植物们的"诺亚方舟″。

 

 

三

 

      走向高原，我每天都在出发。

      走向高原，我每天都在到达。

      那种在路上的美妙放飞感觉真爽！

      那种脱离生活的生活自由快感真好！

      从雪山到湖泊，从大江到小河，从森林到草甸，从峡谷到沙漠，从荒原到古城。走川藏南线，走川藏北线，走新藏线，走滇藏线，走青藏线。从五条国道走向高原，从五个方向走向诗和远方。

 

 

四

 

      越野车、对讲机、牵引绳、千斤顶、GPS定位仪；

      刹车片、清洁片、润滑剂、急救箱、轮胎测压仪；

      绞盘、备胎、备用油桶、高帮雨靴、便携氧气袋；

      地图、驾照、身份证、行车证、边境通行证；

      红景天、高原安、板蓝根、感冒冲剂、简易氧立得制氧机；

       冲锋衣、抓绒裤、羽绒服、徒步鞋、遮阳帽；

       帐篷、睡袋、相机、手电筒、LED照明灯；

      咖啡、茶叶、方便面、矿泉水、便携汽油炉；

      稻城、亚丁、中甸、丽江、泸沽湖、德钦、盐井；

      康定、新都桥、理塘、巴塘、芒康、八宿、波密；

      拉萨、日喀则、林芝、山南、那曲、昌都、阿里；

       布达拉宫、珠穆朗玛峰、雅鲁藏布大峡谷、米堆冰川、雍布拉康、格拉丹东雪山、卡若遗址、札达土林、冈仁波齐；

      大昭寺、小昭寺、色拉寺、哲蚌寺、白居寺、萨迦寺、扎什伦布寺；

      多东寺、托林寺、昌珠寺、桑耶寺、达摩寺、孜珠寺、类乌齐寺；

      羌塘草原、那曲草原、帕里草原、帕羊草原、仲巴草原；

      邦达草原、美玉草原、哲古草原、邦杰堂草原、若尔盖草原；

      羊卓雍错、玛旁雍错、当惹雍错、拉姆拉错、扎日南木错； 

      纳木错、拉昂错、班公错、巴松错、色林错；

      断桥与段路、塌方与大坑、沙窝与淤沙、沼泽与溪流、河漫滩与泥石流；

      海拔与速度、速度与弯道、弯道与心跳、心跳与悬崖、悬崖与尖叫……

      与杏花春雨江南的柔美不同，与骏马秋风塞北的肃杀迥异，壮美大高原乃是雪山簇拥着草原，草原包围着雪山，而在雪山与草原之间，则是沉睡着的冰清玉洁的湖泊和咆哮着的势若奔马的江河——

      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念青唐古拉山、喀喇昆仑山、唐古拉山、昆仑山一组组山系由南而北，以近东西向的方式井然排列。其中，唐古拉山和念青唐古拉山往东延伸发生转折形成青藏高原东南近于南北向排列的横断山脉。而怒江、澜沧江、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岷江就在这横断山脉的高山峡谷之间一路狂奔，组成了横断"七脉六江"平行相间的天下奇观。车行其中，只觉得大山高耸云天，峡谷深切入地，江河穿山而过，群山隔江相望，一条江长傍两座山，一座山长挽两条江，山山都是分水岭，川川都是横断意。

 

 

五

 

      站在海拔5198米的加乌拉山口，清晨的天空蓝得就像水洗过一样，只见马卡鲁峰、洛子峰、珠穆朗玛峰、卓奥友峰、希夏邦玛峰五座8000米以上的雪山，从左到右一字排开、五峰连线。还有几座7000多米的山峰于五峰之间和两侧错落有致地排列成一条由山峰组成的庞大堤坝，就那么突兀而清晰的呈现在眼前，那一幅万千峰头汹涌澎湃的波澜壮阔的恢弘场面，顿时让人如遭雷轰电击般目瞪口呆、灵魂出窍、叹为观止。

      来到海拔5100米的世界最高寺庙绒布寺的白塔前，夕阳下的我举着相机顶着刺骨的寒风向北眺望，只见珠峰的山体犹如一座巨大的金字塔，神秘莫测地屹立在群山之间，那横空出世的巍峨雄姿，那昂首天外的磅礴气势，那空前绝后的光明之顶击破苍穹的高中之高遗世独立的万山之尊形象，令人望而生畏，令人肃然起敬。那一刻，才突然真实地感知和领悟到了什么是肃穆与圣洁、神圣与执著、雄浑与壮丽。

      而徒步走在比乌孙美、比雨崩绝、比稻城仙、比南坡壮的珠峰东坡，走在东坡的嘎马沟底上时，这条被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山谷"，更是让我惊喜连连，尖叫一路。东西长55公里，南北宽8公里的嘎马沟沿线，耸立着雄伟的珠峰、秀丽的洛子峰、挺拔的马卡鲁峰三座举世无双的雪山。在白当营地欣赏珠峰和洛子峰日照金山，在热嘎营地夜观浩瀚星空灿烂银河，在措学仁玛拍摄珠峰、洛子峰、马卡鲁峰、珠穆朗卓四峰清晨的雪山倒影。那一个个让人终身难忘的瞬间，那一次次来自天地间的磅礴力量的震撼，怎不叫人情不自禁热泪盈眶？！

      从温暖湿润的常绿阔叶林到挺拔耐寒的针叶林，从低矮篷乱的灌木丛到鲜花盛开的高山草甸，从植被单调的高山寒漠带到白雪皑皑的高山积雪带，怒放的杜鹃、巨大的松柏、浓密的沙棘、高远的雪山、突显的瀑布、纯净的湖泊……抬头就见晶莹雪峰，低头就闻扑鼻花香，一切如诗如画般动人，一切如梦如幻般美好。那一刻，只想用双手拢住秒针分针，只想让时光停驻，只想把自己变成谷底一颗临风的玉立之树，任清风吹拂、任翠鸟栖憩、任白云缠绕、任时空永恒。

      然而，《国家地理》和劳力士的永久行星珠穆朗玛峰探险队于2019年对珠峰最详细的科学调查结果表明: 从1965年以来，仅珠峰的南坳冰川厚度就减少了大约55米，约为此前冰川厚度的一半，据此速度推测，预计在2050年前珠峰最高冰川将彻底消失。而珠峰其它冰川的退缩最早开始于1860年，但从1950年来冰川损失整体在加速，特别是在2000年后冰川面积的损失呈陡峭上升趋势，而自2009年以来，变薄速度更是不断翻番。照此下去，作为冰源储备的冰川融水消失后，"亚洲水塔"自然就不再名副其实。这是不是因为地球气候日益变暖了的缘故？这是不是因为每年约100万公顷树木被砍伐，超过800万吨塑料垃圾被倒入海洋带来的环境破坏恶果？届时——

      温度增高，雨量减少；

      高山无雪，冰川消失；

      风沙肆虐，湖泊萎缩；

      大火燃烧，森林缩减；

      蝗虫成灾，大雁无家；

      我们的后人还能不能看到一颗蓝格盈盈的地球？

 

 

六

 

      如果说高原是一个能让人脱胎换骨的神奇之地，那么到达高原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一种探险者的磨砺、思索与放逐，殉道者的虔诚、苦难与悲壮。

      驱车走在全程2412公里的大北线上，相遇得最多的不是车辆、不是牛羊、不是马匹、不是牧羊人，而是成群结队沿路磕着等身长头去拉萨朝圣的虔诚信徒。

      在丁青县城外60多公里的尺犊镇遇到了一队来自青海玉树的朝圣大军，这个50多人的朝圣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数年纪都在十几岁，最小的孩子只有五六岁。从玉树到丁青的600多公里路，他们整整磕了四个多月。而从尺犊到遥远的拉萨还有800公里，他们还要在路上磕六个多月的等身长头，直磕到冰雪覆盖整个青藏高原的冬季，直磕到心底闪烁出菩萨的光芒，而那种光芒会把脆弱的肉身变得像发光的水晶体一般坚硬和顽强。

      我当然知道磕等身长头是藏族信徒们最虔诚的一种拜佛仪式，内心虔诚的人一生至少要磕10万个长头，而像这样的长途朝圣，他们至少要磕上70万个长头，至少要磨穿掉六七张生牛皮做的围裙，至少要用坏掉八九套木质的护手板和橡胶护膝。看到孩子们额上无一例外地留着厚厚的老茧和新的血痂时，看到他们已纠结得分不清颜色的头发、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脸蛋、直视着远方天空的炯炯双目和喃喃地唱诵着六字真言的皲裂嘴唇，我的心头止不住地阵阵发疼！我的眼里止不住地泪水长流！

      孩子们当然不知道，置身在他们当中的我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情绪失控般地泪洒衣襟？而人群中的我更不知这些幼小的孩子为什么人生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样一种五体投地的苦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人把最尊贵的身体、心意和灵魂就这样"扑通"一声地全部托付了出去呢？我真不知道迄今为止，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民族、哪个宗教、哪个地区人们的日常行为举止，能有比磕等身长头来得更让我震撼的了？！

 

 

七

 

      来自孟加拉湾的湿润空气，沿着喜马拉雅山南侧的峡谷和纳木那尼雪峰之间狭长的孔雀河谷吹拂而上，把一个如童话名字般的普兰吹拂成了沙漠之中的一片绿洲。走在阿里最安逸最舒适的这座小城，只见街道两旁、河岸两侧都种满了青色的柳树和桉树，正午的阳光打在脸上、手上、树叶上，整个人和整个山谷一下子都充满了生机充满了高原阳光那种颗粒般质感的味道。

      普兰，这个被称为"森林环绕的地方"，曾是两千多年前象雄王国的中心。它最辉煌的时候，国土西抵克什米尔，南至拉达克，中为西藏高原大部地区，北至青海高原，东至四川盆地，是当时青藏高原最早的文明中心。公元644年，象雄王国为吐蕃王松赞干布率兵所灭，松赞干布一统全藏，象雄被更名为阿里，阿里遂成吐蕃西门户。它依靠喜马拉雅山与冈底斯山之间开阔的绿色走廊，以及南部的孔雀河、西部的象泉河三条通道，开通了与外部世界的频繁交往，并以其雄厚的军事与经济实力抗衡于阿拉伯哈里发帝国和中原唐王朝。

      后来，吐蕃王朗达玛禁佛灭法，雄踞高原200年的吐蕃王朝四分五裂直至崩溃；

      后来，末代赞普沃松的嫡孙吉德尼玛衮奔逃阿里，掀开了700年古格王朝的序幕；

      后来，吉德尼玛衮进行了具有历史意义的"阿里三围"的分封: 大儿子在云彩汇集处、雪山环绕的地方普兰创立了普兰王朝；二儿子在云彩弯弯处、岩石环绕的地方扎达创立了古格王朝；三儿子在云彩最高处、湖泊环绕的地方日土创立了拉达克王朝。

      如今，耸立在达拉喀山徒崖上的古宫，已变成了残垣断壁，只剩下了遍布山崖的500多个窑窟和一座悬空而建的楼台与寺庙；

      如今，行走在阿里荒凉高原上的人们，很难想象这里曾经马帮往来地繁荣过、驼铃声声地热闹过，更难相信曾有个象雄古国繁荣昌盛了几千年，并孕育了当今世界"三大千古之谜"之一的古象雄文化，它神秘地诞生、扩张、繁衍，又神秘地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如今，站在夕阳西下时的象雄古宫遗址上的我，走进那些废弃的山崖洞穴中的我和所有的人们一样，再也读不懂洞窟中那些象雄古国的图腾与符号了，它留给当下的我和将来仰望它的后人们的只是一种神秘诡异的氛围和一段无限遐想的空白……

 

 

八

 

      如果你没有见过雅鲁藏布大峡谷，你就不能说你见过地球上最深最长最壮美的大峡谷。

      如果你没有见过雅鲁藏布大峡谷，你就不能说你见过当之无愧的人间第一大峡谷。

      当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河流雅鲁藏布江生生切开世界最高的山脉喜马拉雅的那一刻，当雅鲁藏布江在"中国最美雪山"南迦巴瓦峰脚下环绕成一个巨大的马蹄形大拐弯的那一刻，一座山就成就了一条江，一条江也成就了一座山，它们彼此的完美结合，也成就了雅鲁藏布大峡谷一段最顶级的壮美风景。

      登上海拔2100米的扎曲村，透过遥控的无人机广角镜头，一次次地升空环视村前村后的高大雪山，一次次地俯冲向下鸟瞰脚底壮丽的马蹄形大拐弯。但见全长500多公里的大峡谷从壁立千仞、巍峨挺拔的南迦巴瓦峰和加拉白垒峰之间穿过，峰岭之上，冰川悬垂，云雾缭绕，气象万千；冰川之下，原始森林，郁郁葱葱，鸟语花香；山前河谷，清溪碧流，湖水荡漾，水鸟飞翔，牛马漫布……

      真真是——

      山秀、水秀、树秀、草秀；

      云秀，雾秀、兽秀、鸟秀；

      蝶秀、鱼秀、村秀、人秀……

      真真是——

      似江南，非江南，又胜江南。 

 

 

九

 

      这是怎样一个孤独而遥远的地方？

      这是怎样一个遗世而独立的远方？

      40万平方公里的草原上只有6万户人家，每6.6万平方公里内才一户人家。

      她就是躺在昆仑山脉、唐古拉山脉和冈底斯山脉怀抱中的"北方高地"。

      她就是号称国内五大牧场之一的万里羌塘大草原。

      这里是怒江的源头。

      这里是圣城拉萨的北大门。

     这里的地势西高东低，土地平坦辽阔，丘陵、盆地、湖泊、河流纵横交错。

      放眼四望，广袤无垠的原野上，只有帐篷点点、牛羊片片，天高云阔、四野无声。

      藏羚羊、藏野驴、藏原羚、野牦牛、高原兔、黑颈鹤在这里栖息；

      神山、圣湖、岩画、温泉、经幡、古塔、古寺、嘛呢堆在这里随处可见；

      天葬、火葬、土葬、塔葬、树葬、水葬多种丧葬方式在这里成为普遍葬俗；

      英雄格萨尔王的传奇故事在这里成为史诗广为传唱……

      而最叫人难以忘怀的热闹当然是每年8月1日举行的为期5至10天的那曲赛马会，这是比藏历新年更为热闹的民间节日。

      是时，成百上千座散落在草原上的黑帐篷、白帐篷、花帐篷汇集在一起，汇聚成了一片帐篷的海洋；

      是时，成群结队的康巴男女相聚在赛马会现场，他们迎面向你走来，男人就是一座冷峻的山峰，女人就是一座金银的宝库；而骑在马背上，男人就犹如雄鹰在翱翔！女人就好似丹凤在展翅！

      赛马、拔河、摔跤、举石头；

      贸易、交流、骑射、跳锅庄；

      篝火堆旁载歌载舞，花帐篷后深情表白，野花深处大胆求欢……

      他们把华丽穿在身上。

      他们把浪漫写在脸上。 

      他们把幸福刻在心上。

     而最叫人难以忘怀的颜色当然是"神湖"纳木错如诗如画如梦如幻般的天蓝色。

      站在恰多南卡岛上的圣象天门下，我放眼南望，只见海拔7162米的念青唐古拉峰四个东西排列的峰顶与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咸水湖融为一体。山因水而更加英俊挺拔，水因山而愈加绮丽动人。就像是蓝天降临了地面一样，"天湖"纳木错1900多平方公里的蓝色由浅入深——

      从淡蓝到浅蓝；

      从浅蓝到瓦蓝；

      从瓦蓝到宝蓝；

      从宝蓝到深蓝；

      从深蓝到幽蓝……

      她蓝得是那样的清澈，她蓝得是那样的丰润，她蓝得是那样的沁人，她似乎在一刹那间就将人的整个灵魂都洗涤了一遍。你的心被她感召，你的情被她牵引，你的眼在她浩大无边和无与伦比的湛蓝之眸的注视下，越来越纯净、越来越灵动、越来越明亮。

      那一刻，圣象天门下的我，久久伫立，久久无语。

      那一刻，已深深融入到山水相依水天一色中的我，心中一片空明: 我这一生尽管不能决定生命的长度，但我难道拓展不了自己生命的宽度么？！

      那一刻，我找到了一个化蛹成蝶般的新自己——

      走过高原之后，我，已不再是我。

      哦，我的大高原！

         壬寅年初秋于武汉江夏

编者后记——

      大高原——心中的圣地，神往已久，却未能成行。有幸随着欧阳贞冰《大高原》大气恢宏奔若江河的文字，做了一次神游，酣畅淋漓，荡人心魄，赏心悦目。值得一读、值得一赏、值得一品！

　　作者：欧阳贞冰，中国艺术摄影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书画家协会会员，湖北省陆羽茶文化研究会会员。出版诗集三部，摄影集一部，电视专题作品集一部。其诗歌作品，摄影作品，书法作品先后获全国，省市各级各类奖项百余次。

　　朗诵和音乐设计：杨建松，网名铁马豪歌，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副秘书长，湖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深圳文学学会诗歌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九州风雅颂朗诵艺术团副秘书长，《都市头条》认证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