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观察丨在那高高的灯塔之上

　　方寸哨位见证无悔青春

　　■解放军报记者 陈晓杰

　　头顶是蓝天，身边是碧海。记者刚踏上南沙某岛礁，立即被眼前的自然风光所吸引。

　　电瓶车沿着海边的路行驶，随后拐进防风林里的一条红砖路，不一会儿来到灯塔下。

　　白色的灯塔矗立在蓝色海边，散发着一种沉静之美。

　　在南沙岛礁，有多座多功能灯塔，它们为附近海域的来往船只提供着导航助航服务。记者这次踏访的灯塔，就是其中一座。

　　这里驻守着南沙某守备部队某连的一个班。他们的任务是观察和记录周边海空情况。因为驻守在灯塔上，这个班也叫灯塔班。

　　南沙岛礁远离大陆，岛礁上的灯塔班远离连队。全班战士轮流值守在灯塔哨位上，日日夜夜与星辰大海为伴。

　　时间在这里似乎过得很慢：全年炎热，大家对季节的感知更多依赖日历上月份的数字变化。战士们在灯塔哨位上，一班岗就是几个小时。面对苍茫高远的海天，今天与昨天似乎一个样……

　　时间在这里仿佛又过得很快：上礁8年，班长蒋朋已经在灯塔班守了将近6年。细数大海的千姿百态，四季晨昏便悄然而逝。

　　灯塔班的战士平均年龄才20来岁。青春年少，正是喜欢喧闹的年纪。当许多同龄人追求缤纷多彩的都市生活，他们却选择了不一样的青春，驻守在遥远的南沙岛礁。

　　要说这不一样的青春特别在哪里，答案或许在灯塔之下就能找到——守礁官兵用红砖在空地上拼成一幅中国地图。在岛礁上，官兵把这幅地图刻在心里，用青春守卫着祖国神圣领土。

　　灯塔哨位，方寸之地，这群年轻的士兵手握钢枪、眼盯八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书写着无悔青春。

　　在那高高的灯塔之上

　　■解放军报记者 陈晓杰

　　南沙某守备部队某连某班战士驻守在高高的灯塔之上。黄春茂摄

　　灯塔班战士观察周边海空情况。黄春茂摄

　　天色将明未明，海面暗暗汹涌，远处渔船的轮廓在望远镜中逐渐清晰。

　　“1、2、3、4……”灯塔之上，列兵秦龙云手举望远镜，默数了一遍潟湖里的船只，视线移向更远处。

　　灯塔，是某岛礁上的最高点，也是南沙某守备部队某连灯塔班的战位。白天，从观察哨位看去，整个岛礁一览无遗。夜晚，只能望见远处渔船的点点灯光。

　　秦龙云是凌晨2点接的岗。他提前20分钟就从床上爬起来，和战友一起穿戴好装具，到几十米高的灯塔哨位上站哨。

　　凌晨，是人困意最强烈的时候，不过战士们已经习惯了站岗值班。秦龙云是一名二次入伍的士兵。此前，他在武警部队服役，哨位在人头攒动的繁华都市。如今，他身处海防一线，目之所及是南海的波涛。

　　天亮了，绯红色的云从海天之间爬上来，朝霞照亮灯塔内外，美丽的礁盘展现出全貌。站在这座被誉为“南海明珠”的灯塔上，从哪一个角度望去，皆是美景。对灯塔班的战士们而言，岛礁、大海，任何方向的海情、空情，都牵动着他们的神经。

　　选择

　　踩实脚下的路，成长是努力后的馈赠

　　记者见到下士袁晨时，他正在灯塔的哨位上站岗，笔挺的身姿显得格外高大威武。

　　性格外向的袁晨大大咧咧，会弹吉他，会唱歌，篮球打得尤其好。来到南沙岛礁之前，他的人生规划是成为一名职业篮球运动员，那也是他从小的梦想。

　　身高优势和多年打比赛的经验，让袁晨对未来充满自信。然而，高考的几分之差，让他与理想的体育大学失之交臂。

　　当梦想落空，曾经笃定的人生轨道偏离了路线，袁晨一下子觉得人生失去了方向。

　　热血军营，青春召唤。袁晨入伍成为海军陆战队一员，又经选调来到南沙岛礁。

　　在岛礁上，袁晨找到了一块甘愿为之挥洒热血的“阵地”：“在这里，我重新感受到人生的意义。”他喜欢上了自己的战位，更热爱这个集体。别的战友不擅长干的工作，他抢着干；战友们都会干的工作，他干得更细致。

　　老兵退伍仪式上，一曲激情飞扬的《蓝莲花》让袁晨成为连队的焦点；作为部队篮球队的主力，袁晨和战友多次参加上级组织的篮球赛，取得优秀战绩。

　　袁晨又变得开朗起来，心中曾经的遗憾也被守礁生活填满：“我从来没怕过苦，环境的苦、训练的苦都不算什么。只要做着喜欢的事，就很开心。站在灯塔上眺望，夜晚能看到满天星辰，雾散时能看到日出霞光。能在这里为祖国守护南大门，是我的荣幸。”

　　下士胡志轩和袁晨同岁，性格也相像。和记者见面时，他刚从哨位上换岗下来，依旧活力满满。

　　胡志轩入伍的经历充满了戏剧性。上大学时，从手机上刷到征兵宣传视频，他一时热血沸腾，往家庭微信群里发了一句话：“我要去当兵！”父亲秒回一句：“我看行！”

　　得知自己被分配到南沙某守备部队当兵后，胡志轩在网络上搜集了很多与南沙岛礁有关的图片。

　　上船后，航程颠簸，胡志轩的胆汁都快吐出来了。直到战友们兴奋地大喊“到了！到了！”他才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跑到甲板上。第一眼看到岛礁上现代化的设施，胡志轩非常兴奋。

　　因为身体一时不适应岛礁高温、高湿、高盐的环境，胡志轩全身开始起痱子，一抓红肿成一大片。然而，这些都没影响他的工作热情。走上战位，胡志轩说：“岛礁上战斗气息很浓厚，每天都很兴奋。”

　　灯塔班的成员由连队战士定期轮换。胡志轩已经是第二次轮换到这里。以前，他性子很急。现在，他已经喜欢上了值班时数渔船的平静。

　　在忙碌又充实的日子中，时间很快过去。“很自然就选择了留下。”胡志轩原计划在部队锻炼2年后就回家。现在，他决定把根扎到南沙岛礁上。

　　选晋军士后，胡志轩第一次休假回家。母亲的泪花在眼睛里打转，搂住胡志轩笑道：“我的孩子长板正了！”参军离家时都没哭的胡志轩，顿时流下了眼泪。

　　以前，胡志轩在家里比较懒散，一玩能玩一晚上，一睡就睡一白天。这次休假回家，他作息规律，眼里“有活儿”，家务抢着干，反倒是父母不适应了，亲戚朋友也觉得他“变化太大了”。

　　“现在想来，当初选择参军入伍，是我的幸运。”在胡志轩看来，以前“家国情怀”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一个词。现在，手握钢枪、站上哨位，这一切都和自己有了关联。“当你想到这个国家千千万万的人因你而受益，你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会觉得自身的存在充满意义。”他说。

　　成长是努力后的馈赠。诚然，与都市生活相比，南沙岛礁是个苦地方，但对这些年轻的士兵们而言，这里更是让他们收获成长的好地方。

　　坚守

　　我的战位，就是我向往的“星辰大海”

　　这一天是新兵高晨涛第一次上灯塔值班。这个2005年出生的小伙子，是灯塔班年龄最小的兵。虽然交岗前多次叮嘱，但班长蒋朋还是不放心，隔一会儿就要上去看看。

　　“观察到的情况，都登记到本上没有？”蒋朋翻开桌子上的《岗哨值班登记本》，仔细检查每个时段的记录。

　　高晨涛把上岗后观察到的情况，一一给班长汇报了一遍。蒋朋在哨位上又转了一圈，才下去。

　　蒋朋告诉记者：“我们在灯塔站哨，看似十分枯燥，其实很重要。要知道，这里上报的每一个海情、空情，都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万万麻痹大意不得。”

　　哨位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值班电话。记者翻开《岗哨值班登记本》，只见记录的是每日值班岗哨观察到的情况，有的写得密密麻麻。

　　看到高晨涛的身影，蒋朋常回想起自己刚入伍那会儿。曾几何时，蒋朋还是一个懵懂的毛头小伙子。上大学时，他学的机电一体化专业，就业前景不错。不过，蒋朋并不愿意从事相关工作。因为，他一直以来就有从军梦。

　　蒋朋性格内向，却倾慕军人的豪爽，更向往火热的军营生活。他期待在部队得到锻炼，“让自己从意志到体格都变得更强大”。

　　有梦就要去追，青春才能无悔。大学即将毕业时，蒋朋和室友一起应征入伍。经过严格训练，他通过考核，来到南沙岛礁。

　　就像在疾风中飞翔了很久的一只海鸟，蒋朋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落脚地。多年来，南海风起云涌，南沙某守备部队身处维权斗争一线。“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在做有价值的事情。”义务兵服役期满后，蒋朋选择留在岛礁上。

　　这里，俨然成为蒋朋的第二个家，他欣喜地向记者述说着岛礁上的变化。如今，岛礁上绿树成荫，硬件设施齐备、文化设施丰富，这些是一代代守礁官兵扎根岛礁、建设岛礁的成果。

　　守卫岛礁8年，蒋朋已在灯塔值守将近6年。灯塔班观察哨的工作虽然枯燥，但重要性毋庸置疑。

　　海面，有时平静有时起伏。一次台风天，雨特别大，海上风浪迭起。从灯塔往外看，视线受暴雨影响，能见度很低。凌晨4点多，蒋朋依稀看到远处的海面上有灯光闪烁。仔细看了几遍，他确信没有看错，果断向上级汇报。

　　风雨夜里，不断有电话打到灯塔哨位上核实情况。最终，经过技术手段交叉确认，那是一条不明船只。随即，相关单位前出进行查证……

　　日子就像按下快进键。斗转星移，蒋朋已经成长为班长。

　　灯塔班的战士是流动的，连队定期会换一批人过来，只有蒋朋一直坚守在这里。每当有战友轮换过来，他就不厌其烦地培训他们如何分辨方位和距离、怎样根据特点区别船只、怎样处理特情……

　　人的性格改变并非易事。如今，蒋朋性格更加沉稳，做事大胆果敢，在记者面前侃侃而谈，一点也看不出他以前是个性格内向的人。

　　“有句话叫‘趁着年轻奔赴星辰大海’。在灯塔上，夜晚望出去，头顶全是星辰；白天，眼前就是大海。我的战位，就是我向往的‘星辰大海’。”如今，蒋朋的女儿已经一岁多，小姑娘的名字就叫蒋星辰。

　　守礁的日子寂寞又漫长。每当在灯塔值班，看到过往的船只，想到身后是祖国和人民，蒋朋心中便涌起无尽的力量。

　　蒋朋悉心带教着刚轮换来的两名大学生士兵。他说：“不管他们最终会不会选择留下，我都希望他们在这里有所收获。”

　　前行

　　执着无悔，时间里有属于你我的答案

　　海水从远处卷着浪，一遍遍徐徐袭来，又缓缓退去……哨位上的二级上士陈文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此亲切。守在灯塔上的寂寞，被海浪声冲刷走一半，还余一半在心底。

　　在灯塔班，陈文守礁年限最长。“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由于岗位需要，他在大礁上守过，也在小礁上干过，掌握了大大小小将近10个专业的相关技能。

　　在南沙，大家尊称守礁年限长的老兵为“老南沙”。那不仅是一个称呼，更是一份人人默认的荣誉。“老南沙”吃过最多的苦，也秉持着最高的战位标准。只要听说谁是“老南沙”，守礁官兵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陈文身边的“老南沙”越来越少，他有时会感到有点寂寞。

　　陈文入伍后，是班长周昌四手把手地教他专业知识和为人处事之道。多年前的一个退伍季，他流着眼泪送走了周班长。

　　陈文不敢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要离开这里，该会有多么不舍。他和记者念叨着：“从这里走了，可就真回不来了。”

　　“守礁多年，没立过一次功，这是我最遗憾的。”陈文总是担心自己不够优秀，害怕辜负老班长们当年的悉心教导。

　　“结果不等于意义本身。”这是陈文给自己的答案。守礁多年的经历本身，已然成为时间赠予他的丰厚礼物。

　　陈文不爱拍照，上次穿军装照相，还是18岁入伍时。每次休假回家，他都要对照家里那张军装照，看看自己模样变没变，想想自己心境老没老。“外表可以老，心气不能老。”他说。

　　“能把青春留在这里，我挺骄傲的。”陈文计划，等他退伍那天再拍一张军装照，到时把两张照片放到一起，见证自己这段守礁青春。

　　灯塔班新来的这批兵，让陈文感受到了更多活力。秦龙云低调踏实，高晨涛外向乐观，都是好苗子。

　　刚开始值班，高晨涛曾把远处的海鸟误认为飞机，虚惊一场，成为战友们的笑谈。坚守哨位久了，他渐渐练出好眼力。

　　在新兵连时，高晨涛学会了理发。在岛礁上，这可是个格外走俏的技能。为战友们理发的同时，他不知不觉听到了许多守礁战友的故事。他觉得，帮战友理发算是一个“滋养心灵”的美差。

　　一有空，高晨涛就去跑步。“跑起来，觉得很开心。身旁有那么蓝的海，耳边有海风轻拂。”他认识到，只要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自己有进步，就是一种胜利。日复一日，他的身体愈发强健，心性也更加坚韧。

　　岁月静流，这群士兵的故事将和这座美丽的岛礁、这方辽阔的海疆联系在一起。2年、5年、8年、12年……时间里，有答案。他们的青春记忆，属于自己，也属于这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