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249】阿伊努民族英雄像被替换背后的“尴尬”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北海道是国人旅游的热地，也是日本观光推介的重镇。或许是风景和美食的热度，让这块独立于日本本州的北方之岛，充满着向往。已记不清自己去了多少回，但对我来说，真正吸引人的，是它依然有待开垦和挖掘的文化和民俗，还有与“大和民族”截然不同的“少数民族”历史。

民族的单一性使得“和”成为外界认识和看待日本时的“关键词”，同样也是日本自我推介和外宣时的“出发点”。和服，和食，如此等等。但往往，越不占据主流空间的东西越耐人寻味，越鲜入视线的东西越容易产生惊喜。作为原住民族，阿伊努族在日本一直是充满话题的存在。日本观光旅游局对其宣传如斯：“自古以来，阿伊努族原住民就一直生活在日本列岛的北部地区，尤其是北海道。他们古老的文化包括一门独特的语言、以对大自然的深深敬意为中心的宗教信仰、传统舞蹈以及引人入胜的仪式。阿伊努族还是技术精湛的匠人，在木雕和刺绣方面拥有非凡的技艺。”从文化的角度讲，阿伊努填补了大和的单调性，作为一种丰富性而意义非凡。从历史尤其是民族融合的角度讲，阿伊努其实还有着耐人咀嚼的过往。

从札幌驱车2个多小时，来到一处叫真歌公园的僻静之地，比起登上可俯瞰静内川缓缓汇入太平洋的观景展望台，立于园内的沙牟奢允像更有“看头”。如今的这座雕像，沙牟奢允两手展于胸前，被解读为祈愿和平的涵义。作为17世纪中期阿伊努族的一部落领袖，沙牟奢允因奋起抗衡当时的松前藩，被民族所铭记。有趣的是，1970年，当地的阿依努有志团体“沙牟奢允彰显会”为其立像，但并不是今天看到的这座。旧像中的沙牟奢允身披“战袍”，右手持长杖怒指远方，目光如炬，气势恢宏。据我了解，塑像“以旧换新”，背后的理由是因地震而增加的倒塌风险。但引来众说纷纭的却是新旧塑像在人物形象和表达之意上的截然相反。这也扯出来一段夹杂着复杂情感和现实纠葛的陈年往事。日本的网络杂志《周刊星期五》曾犀利地刊文指出，这种“人设”的印象之差，映射出的是“和”字打头的日本政府与当地原住的阿伊努民族之间关系的微妙变迁，是悖于保障和保护原住居民权利之世界潮流的。的确，在不少人的眼中，新像里的沙牟奢允少了些气概，而多了些近似“反省”的平静和内敛。

塑像所在的真歌公园，曾是沙牟奢允作为军事据点的战争遗迹。江户时代统治北海道的松前藩依山傍海建立自己的根据地—松前城。作为“和人”势力，对于原住居民的阿伊努族，松前藩实施的是残酷的压迫。1669年，阿伊努族人团结起来反抗，在历史上留下了十分重磅的一笔。其后，沙牟奢允等人被杀，耳朵代为首级被带回，葬于松前城的附近。今天，在松前城下还能看到名为“耳冢”的石碑，即来源于此。反抗的背后，自然是“阿依努”人与“和”人之间的矛盾和对立。2019年，日本政府总算通过了《阿伊努施策推进法》，展现了一定的姿态。但回顾历史，疼痛是主流。不仅是在17世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在开发北海道的同时，也留下了阿伊努的一段血泪史。如果想了解土地、经济，以及民俗文化被冲击和打压的往事尘埃，我推荐你读日本史学家新谷行的《阿伊努民族抵抗史》，以及社会活动家荒井源次郎在著作《阿伊努的呐喊》两本书，能够呈现不一样的“日本”。当然，既为文史漫笔，便不谈政治，只聊这其中的历史，以及缠绕其中的民族与文化。

日本历史学者田端宏在《北海道史事典》（2016年，北海道出版企划中心）中说，1669年之战作为一场自我独立性的战争对于阿伊努意义重要，强烈关联着现代阿伊努人的民族意识。凭着对“推进法”等措施，日本开始将阿伊努视为新的成分和资源。但新旧塑像背后的价值观之争，以及民族自我意识之间的冲突，也并未随着时间而被彻底和解。究竟是文化的摩擦，还是人性的试探？（2024年10月11日写于东京乐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