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情思

以天安门为中心，我的家在北京西南，大运河北京段在京东和京北，彼此之间遥遥相望，并无交集。在我固有的意识当中，大运河从通州到杭州远隔千山，跨越千载，早已为泛泛之谈，与繁华热闹的北京城有何关联？而事实上并非这样，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年轻时进京春游，赏长城故宫，逛北海颐和园，就从未间断过与它亲近。

初见运河，我懵然无知。

2001年，女儿上小学六年级，因有乒乓球特长，应召到北京什刹海体校。我也因此忙里偷闲，周末去体校接女儿回家。体校坐落于什刹海西岸，清幽雅静，旁边就有恭王府、郭沫若故居和地安门小商品市场等游玩的地方。每次来体校，我都刻意提前到达，留出空余时间在“海”边转转。有几次，我从荷花市场走起，沿东岸步道至积水潭，再从积水潭西岸返回体校。我站在银锭桥上向西北眺望，嗬！寸土寸金的北京城，除了我从前去过的那些著名景点，这里居然还隐藏着偌大一片水塘。我虽然早就知道“什刹海”“积水潭”这些地名，但仅限那些以其冠名的企事业单位，比如什刹海体校，积水潭医院等等，对这片水塘的存在全然不知。我发现城里人与水有缘，冬天，油亮光滑的冰面上，既有摇摇摆摆的翩翩舞者，也有体态轻盈、你追我赶的速滑少年；炎炎夏日，宽阔的“海”面上也常有游泳者三五成群，或登台跳水、或结伴畅游。什刹海静谧安详，四季如画：清凉的水面、洁白的石栏、盛开的荷花、摇曳的柳丝，以及夜幕下水中倒映的色彩艳丽的灯光。

南新仓

女儿上初中，转学去宣武，就读北京市第六十六中学。六十六中地处枣林前街，与京城美食街牛街毗邻，牛街的小吃非常有名，我也偶赶时髦，借机光顾。从六十六中返家回房山，一条大河波光潋滟，似潺湲玉带，与二环路比肩并行。查阅北京市城区地图，方知此水为北京护城河。我驱车沿二环路闲游，东南西北信马由缰，护城河居然如影随形，不时跃上眼帘，并且沿途古迹众多。于是，我顺水推舟，对古迹文物做一番巡礼，进谒了德胜门、西直门、永定门、东便门等京城标志建筑。但还是率性而为，走马观花，并未与大运河联系一起。

女儿上高中，从宣武转至东城，在北京市第五中学读书。五中坐落东四北大街，密密麻麻的胡同，散落着诸多文化古迹。我当时颇为疑惑，北京是国际化大都市，竟容得下这些古旧遗存，皇城根竟然如此素颜？五中所在的巷子叫细管胡同，细管，顾名思义，形如其名，前后是香饵胡同和白米仓胡同。史铁生《我与地坛》中提到的北新桥、交道口就在这条街上。我一如从前，四下巡游，视线逐渐宽阔：国子监、雍和宫、翰林院、簋街，还有不少名人故居。看得多了，我发现一个奇怪形象，这儿虽是京城腹地，商家密集，与水相关的地名颇似很多，留心查看文物简介，此地原为通惠河玉河故道。玉河为通惠河城内别称，京城所有的“闸”“坝”“仓”“桥”及“湖”“海”“潭”“池”都与大运河水系密切相通。

关注大运河，从一次文学采风开始。

2015年，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第十五期职工文学研修班”开班授课，我兴致勃勃报名参加。教室静卧太庙一隅，课堂也偶尔设在大殿内。课后余闲，我徜徉红墙碧瓦之间，观廊台庙宇，感古柏森森。我惯如从前，提早到校，走南门，步金水桥，观广场、天安门；出北门，看宫墙垂柳，赏青青玉河，仰望翘角飞檐、气势恢宏的故宫博物院。我连续五届参加研修班学习，那一次去通州采风，带队老师别具匠心，选择了通州不同时期、不同性质的文化主题，其中分量最重的一项，讲大运河历史文化——大运河肇始春秋，横跨六省市，连接华夏五大水系，绵延一千七百九十公里，是世界最长的人工运河。大运河文化学者陈喜波，把鲜为人知的运河故事带进课堂，在他看来，大运河不仅为粮道商道，更为政治、军事、经济所需，其历史作用，决不亚于抵御外侵的万里长城。

东不压桥

我开始了解大运河，关注报刊相关文章。大运河是北京三个文化带主题之一，它与城内“皇家文化”“胡同文化”一样，代表了北京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文化内涵。明代冯梦龙《醒世恒言》中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清代曹雪芹《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乘船来京都、电视剧《宰相刘罗锅》刘墉差人沽酒的买卖店铺等，都是以大运河为背景，一个个人物形象鲜活。元代忽必烈开凿大运河，引白浮泉、玉泉山诸水入城，与大运河交汇贯通，留下绵绵水道、片片湖泊，从而奠定了古都生态之基。中国文物学会会长、故宫博物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单霁翔著书《大运河漂来紫禁城》，盛赞大运河璀璨辉煌的历史功绩。

玉河

2024年，大运河申遗成功十周年，部分水路恢复通航，古老玉河复现天日。我回忆以往，通过“百度”阅读和走访交流，思路日渐清晰：大运河不仅跨越京杭，千帆竞渡，也曾经迤逦京都，曲水穿街，什刹海、积水潭原是大运河漕运始端、城内最大的漕运码头。退休后，我放开脚步再访京城，去昌平，拜谒大运河之首白浮神泉，重览玉泉山、昆明湖，瞻仰郭守敬纪念馆，了解大运河历史知识。然后到通州，赏运河公园，参观大运河博物馆，看更大的漕运码头。然后沿通惠河逐段向上游查看，直至东便门古城墙下。

我重点寻访东城，玉河、仓廒、古城墙谜一样吸引着我。我首先来到东不压桥，旁边的一面浮雕清晰醒目。画面主题有三：一是运河开挖，民工挥汗如雨的火热场面；二为大河航运，船帆林立的壮观景象；其三，浮雕正中，一位大员形象威仪，似官宣、似昭告，威风八面。毋庸置疑，那一定是元代科学家、大运河设计师郭守敬了。东不压桥下，澄清中闸遗迹沧桑，桥面石条坑坑洼洼，河床干涸，已无昔日漕船，不闻橹桨之声。沿河岸移步向北，通惠河京城段玉河现身，一座栈桥横跨两岸，水下鱼虾游弋，岸上花木葱茏。玉河向北向西至万宁桥接什刹海，虽然没有了漕运繁忙，今天的玉河风光依旧，市民来此娱乐休闲，雨儿胡同、帽儿胡同依旧陪伴着它。

郭守敬纪念馆

从东不压桥向下游寻访，过澄清下闸遗址至南新仓。当年，通惠河穿越都城，水路畅通，漕粮源源进京，留下仓廒座座：禄米仓、海运仓、旧太仓、兴平仓，南新仓仅为京师十三仓其中一仓。漕船由东便门大通桥进入都城，建码头、筑仓房，买卖店铺商贾云集，东城是为富庶之地，其繁华景象可见一斑。登上崇文门古城墙，放眼四顾：一座座高桥往来穿梭，一条条公路连接南北，一片片大楼耸立参天，通惠河水面宽阔，由西向东波光闪耀。城墙下，北京站车水马龙，呼啸的机车频繁过往，覆盖了悠悠千载的橹桨声……

若说营造古都，大运河千帆竞渡，功不可没。那么今天，大运河逐阶复航，通惠河重见天日，向世界传递的，是现代中国、文明发展的北京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