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皮雕像 ■作者：大邱（美国）

《文舞霓裳》文学专栏  第430期

【作者 大邱】出生於台灣台北市。擁有輔仁大學統計學士及密西根韋恩州立大學數理統計碩士學位。在美從事電腦程式設計工作多年，2008年於金融海嘯中轉換人生跑道，開始中文寫作。

出版有《第六驛站浮想連篇》、《流不斷的綠水悠悠》、《青山依舊在》和《歡然奔路》等書。2018年與姚嘉為合編出版《曖曖内含光：喻麗清紀念文集》一書。

《流不斷的綠水悠悠》曾獲2014年華文著述獎散文類第一名。曾任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第十四屆（2016~2018）網站理事，現為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與金山灣區華人寫作協會永久會員。

剥皮雕像正面

去春遊罷義大利，至今縈繞心頭念念不忘的不是羅馬競技場，不是比薩斜塔，不是水鄉威尼斯，不是龐貝古城，而是米蘭大教堂內的剝皮雕像。           

米蘭大教堂歷時五個世紀才修建完成，以其獨特的哥德式建築風格聞名於世。教堂頂端有一百多座尖塔，教堂內外計有大大小小六千多座雕像，看得人眼花撩亂，分不清楚誰是誰，以至於在南耳堂初次見到剝皮雕像時未以為意，加以室內昏暗，原本純白的大理石雕像，被時光打磨成了一身古銅，誤認為只是又一尊裸體雕像罷了。及至聽完導遊解說，再定睛細看不免大吃一驚，這並非常見的裸體雕像，雖身無皮膚但血脈、筋骨和肌肉歷歷分明，宛如現代的人體解剖模型，更詭異的是他身上披的不是連帽長斗篷而是他被剝下的全身皮膚，連整個頭顱都如帽子般懸垂肩後。他一手拿著福音書，一手拿著剝皮小刀，站姿堅穩，目光炯炯有神望向前方，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凜然氣概，令人肅然起敬。           

雕像的主人翁是巴多羅買，耶穌的十二門徒之一，他的名字只在新約聖經中出現過四次，分別是馬太、馬可和路加三福音書及使徒行傳，此外再無片言隻字述及他的生平事蹟。在三福音書中他的名字總是排在腓利之後，唯獨在約翰福音中排在腓利之後的是拿但業而非巴多羅買，於是有人從希伯來語的角度分析認為巴多羅買是他的姓，拿但業才是他的名字，二者應是同一人，不過迄今尚無定論。           

如果說拿但業就是巴多羅買的話，約翰福音對他倒是有所著墨。拿但業和腓利既是迦拿鄉親又是好朋友，當腓利遇見了耶穌便興沖沖地告訴拿但業他已經找到了期盼中的彌賽亞，誰知拿但業倒潑他一桶冷水說「拿撒勒還能出什麼好的麼。」因為拿撒勒是一個無名小鎮，耶穌不過是木匠的兒子而已，偉大的救世主彌賽亞怎麼可能出自如此卑微的小地方？耶穌卻因他的心直口快稱讚他是個心無詭詐的真以色列人，他竟反問耶穌何以見得？耶穌遂進一步指明他常在無花果樹下讀經、禱告和默想眾先知的預言，拿但業看明眼前這人的預知神性，馬上俯伏確信耶穌是 神的兒子，是以色列的王。耶穌也應許他不但將要看見比這更大的事，還將要看見天開了，神的使者上去下 來在人子身上。約翰福音最後一次提到他是他與彼得、約翰共七個門徒，在提比哩亞海邊即加利利湖的岸邊和復活的耶穌一起共進早餐。            

在耶穌復活升天後，巴多羅買和其他使徒一樣領受聖靈，不畏羅馬強權對基督徒的迫害四出傳福音，他的足跡遠至亞美尼亞(Armenia)，也有人說他曾到過埃及和印度。他因向亞美尼亞國王和王室傳福音而招來殺身之禍。後世傳說他或是「被倒釘在十字架上」，或是「被釘在十字架上」，或是「被活活剝皮並斬首」殉道的。尤其是最後一種死法慘絕人寰，在文藝復興時期常被選作宗教藝術的創作題材。   

剥皮雕像侧面  

關於作者馬可．阿格拉特(Marco d'Agrate)我一無所知，根據維基百科他於西元1504年出生於米蘭附近一個小鎮的雕刻世家，他和其兄曾為一些重要的教堂和貴族建造纪念碑和墓碑，頗有些名氣，因而受邀為米蘭大教堂製作一位使徒雕像，他卻主動選擇了巴多羅買為其雕刻對象，這座於西元1562年完成的剝皮雕像成為他最著名的作品，流芳百世。           

在長達千餘年的宗教統治的黑暗時期，解剖學一直被視為褻瀆神靈的異端邪說而被禁止，直到十六世紀初葉才被解禁，相信身逢其時的馬可．阿格拉特對這新興的人體解剖學充滿高度興趣，並和解剖學家密切合作，才能精準地雕刻出被剝皮的身體，無論血管、肌理、紋路具皆栩栩如生，充滿張力動感和質感。           

他對人體結構的瞭解和技藝的高超無庸置疑，更值得注意的是他應是熟讀聖經，對基督教義和使徒行誼有著深刻的瞭解，並有著永生的盼望，這可從雕像的身體和面部表情的差異看出。雖然整個人體正承受著極端巨大的痛苦折磨，呈現出緊張緊繃的狀態，面部表情卻相反地平靜，尤其是望向前方的目光，超越了短暫的今生，投向永恆的來世，他真的看見天開了，看見了站在天梯上迎接他的耶穌，看見了耶穌就是道路、真理、生命，人藉著祂就能到天父那裡去。

雕像一手拿著聖經宣告了他的使徒身分，以傳福音為其志業；一手拿著剝皮小刀，揭示了他所受的苦難逼迫，然而他卻忠於信仰，戰勝了苦難逼迫，誠如保羅所言「誰能使我們與基督的愛隔絕呢。難道是患難麼、是困苦麼、是逼迫麼、是飢餓麼、是赤身露體麼、是危險麼、是刀劍麼。」

剝皮雕像將科學、宗教和藝術完美地融合於一體，開創了解剖現實主義先河，亦對反宗教改革藝術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力，更為現代基督徒敲響了一記警鐘，我們是否能像巴多羅馬一樣在逼迫患難中堅守信仰，活出得勝的生命，甚至於犠牲生命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