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中心的被告人 ■作者：潇潇（美国）

《文舞霓裳》文学专栏  第420期

【作者 潇潇】洛杉矶女作家/著有《西海岸看花开花落》《一个上海女人的美国法庭征途》。在海外最大华人报纸《世界日报》发表几十篇文章。文学城网站名博，点击率两百多万。现居住美国洛杉矶。

从墨西哥游轮回来的激情尚未褪去，律师又来电话了：“有个案子请你帮忙，挺麻烦的，被告过几天就要离开美国……”

  “ 发过来吧 ！” 我一听故事有点悬念，今天就去！这回是去富人区一个【月子中心】。“坐月子”是中华千年“文化经典”。坐月子的规矩很多：“不洗头、不刷牙、不洗澡、不运动、不晒太阳、不开窗通气”，待遇犹如蹲监狱。产后必须躺在床上喝鸡汤，吃红枣桂圆、鸡蛋补血，鲫鱼汤发奶，以保障母子健康。美国人没有这个讲究，生娃三天后就跳进游泳池游泳了。【月子中心】成了华人特色服务，我很想去看看营养食品的烹调技术，学点新招。今日有机会进入【月子中心】真是难得的机会！

这次要送的传票是经济纠纷，一个新妈妈欠【月子中心】房租上万，几天后就带著宝宝飞回国，一跑了之！【月子中心】“总经理”急了！把新妈紫妹告上法庭，追讨这笔欠款！

美国的小额法庭很繁忙，法律保障的不只是财产，法律更保护自由平等的心情。只要你感到不公平就可以上法庭！法官是一张白纸，谁没有撒谎就是赢家。有一在小额法庭门口看当日开庭案例，居然有人因80块钱告上法庭。美国人不能受委屈，有地方讲理就减少很多仇恨，仇恨是破坏社会安定的炸弹。仇恨与愤怒是各种 “车祸”和枪击案的点火线。

诉状打印出来，核对了名字和地址就出门了。这有一段收费公路，大约一小时路程。希望赶在天黑之前到达，白天人们的防备少一点，还可以留点应变余地。大约4点多，我的车停在了这栋连体别墅的侧面停车场。被告人紫妹家灯火灿烂与夕阳争艳，好运！家中有人！

我轻轻地走上台阶按了门铃，里面无人回应。我用手指轻轻敲门，那门木料厚重隔音不错，我敲门声“滴滴、嘟嘟” 太温柔！无济于事。我望著夕阳逐渐消失，天色逐暗，心理有些失落。送过无数次传票，凭著智慧和灵感总能如愿完成。今天可能要失败了！律师告说过现在连房东也不能进去了。被告“不会给任何人开门！” 这真是一个顽固份子！

橙色的夕阳渐渐睡去，社区的路灯仿佛刚刚醒来，幽灵似的闪著昏暗的黄光。我站在门口彷徨，放弃？明天再来？路程那么遥远，今天不肯开门的人，明天也不会开门。

隔壁邻居家的圣诞灯亮了，带来一点人气。有个穿著圣诞老人红绒布袍子的华人，举著手机拍家门口的圣诞灯，时而还拍一下夕阳的影子。他对我说：“你是他们的老朋友吧？敲大声一点！”

我支支吾吾不能说真相，怕被屋里人知道了，更不开门。“他们在家吗？我有点东西要给她” 我轻声问道。其实紫妹在屋里观察我这个不速之客呢。

 “家里有人！灯都开著呢，你可以到那边去喊！或者去敲车库门，一定能听见！” 他的热心会打草惊蛇。我不能言语，只是温顺地点头：“谢谢，谢谢！”

这还不到5点，我可以等！说不定他家里酱油没了？或是尿布断档？只要开门一瞬间，见到活人就算完成任务！我在车库门口观察地形，看是否有机会唤醒他们。这栋别墅的客厅、餐厅、车库是串联着的，把前门到后门的路线拉得很长。路灯下有几只空垃圾桶，我把一只垃圾箱拖到车库门前，设置一个障碍。这样他们出门就必须下车！这样我们就有机会见面啦！

我刚返回车上就听到“ 咔啦啦……”拖垃圾桶的声音！转头一看，车库门前白色的灯光撒满一地！有人开门啦！兴奋又紧张！我慌乱地翻包，却找不到文件了！真是急死人！当我从口袋里摸出文件飞跑过去，那灯光已经收回，“咔啦啦”车库门又关上了！十分懊悔！错过机会！今晚失败成定局！他们不会再开门了。

我沮丧地走回车，恍然又见前门有个男子探头四处张望，肯定是紫妹家人！我跳下车急冲过去，“砰！”一声，那扇敲不开的厚木门又狠狠地关上了！今晚真是令人悔恨终身！所有机会都错过了！失落的心情油然而生，这就是命运吧？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奇迹总是在绝望时发生。天已全黑，我心灰意冷地走上台阶，无望再按最后一次门铃，敲最后几下木门，然后就撤退。明天早一点来，再琢磨一下新的策略。“哗……”一声，那扇敲过无数遍的门居然打开了！我忽然领悟居里夫人的成功之道，就是一遍一遍无数次地重复，终有一天就成功了！

一个戴著深度眼镜的男人站在门内，不友好地质问：“你找谁？”。很快又有个瘦弱高挑的女子跑来，站在男人身后仗势怒视著我，加一句：“你是干什么的？” 看来他们在屋里观察已久，准备出来教训一下这个“死赖“著不走的女人。

当我见到那女人，真是心花怒放！这一定就是女被告！“你是紫妹吗？” 我依然轻声问道。

“我是！你是什么人？！”那女子身材细长。裹著天蓝色与白色飘逸的长裙，像武侠小说中的仙女随时会飞走。只是那一双凶狠的眼睛令人生畏。我忽然悟出女人的美，原来与服装毫无关系，

我轻声地答：“我要送一份文件给你。” 于是拿出那个装著法庭传票的信封。

那男女二人同时摇着手，异口同声吼道：“ 我们不会接收任何东西！！！”

我淡定：“我是法庭送件员，我工作已经完成，如果你们愿意聊，我可以再聊几句。” 很想知道他们有何冤情？

那男人质问：“ 你叫什么名字？姓什么？干什么的？！”

“我叫潇潇，法庭送达员，为几个不同法庭送达文件。” 自信是足够的。

“哪个法庭？”男人一挥手，女人转身不见了。

见过紫妹就已经合法送达。我望著他的眼睛：“你们自己看文件吧，上面写的清楚。”

“你都说不清哪个法院！我们绝不会收的！”男人理直气壮。

“你叫什么名字？”我也问他。也想把送达表填得更准确。

 他推一把眼镜，用手指著我：“你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我说：“我回答了你所有提问，我的名字，工作身份，你为啥不能说出你的名字呢？”

他瞬间无言，子弹咔壳了！哈！我把文件从信封里拿出来，递上！那男人猛地把大木门推过来要关门！说时迟那时快！我迅速举手一甩“嗖！“文件飞进了门缝！那大木头门 “砰！”一声结结实实地把文件关在屋里了！我转身就走！

“我们已经报警了！”大木门又打开了！男人把文件扔在门前水泥阶梯上，对我喊著。

报警？这是好事啊！我停下步伐转头：“你报警了？好，我愿意陪你一起等警察！” 我也想尝尝被当作“恐怖分子”的滋味！

那份法庭文件静静地躺在水泥阶梯上，我站在路边摇头：“请你们不要随便滥用美国警力好吧！美国警察很辛苦也很危险！杀人抢劫的案子来不及处理，你们没事就叫警察，影响他们工作……”。话音未落，一辆警车已经停在路边。两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察下车走来，（肯定他们报警是个女嫌疑人）。我淡定地迎上去：“谢谢你们的过来，我是法庭送件员”。

女警察很有礼貌“哦，明白了，这份工作不容易！你有驾照吗，我们还是需要登记一下。” 我递上驾照。

“这份工作被称为‘危险工作’还真是的。”我递上驾照。此时我感到了真正的安全。

女警花：“ 是的！我们知道！以后你遇到危险，就打电话给我们！”

不知是冷还是紧张，我在黑暗中有些颤抖：“谢谢你们到来，应该是我来报警的。” 还好他们不是恶人，没有把我拖进去消灭掉。

另一个女警从台阶上拾起文件：“谁放在在这里？”

我说：“我扔进去了，他们又扔出来的。”

女警花：“嗯，没关系，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警察说他们以前受到过房东骚扰，关瓦斯啥的。

我看也没啥新故事了，就对警察说：“我先走了，谢谢你们！Good job！”

背后传来的女警轻声对话 “她在发抖呢”，然后是一个响亮的声音：“你回家吧！开车小心哦！”

 这声音让我要流泪！夜幕昏黑的时刻，我那紧绷的神经，听到如此温馨的话话语立刻放松下来！紫妹他们报警！让我享受到美国警察的大爱！这个晚上真美好！

今晚，紫妹一家可能睡不著了！计划逃跑的机票已经买好，却接到开庭的传票。如果选择继续逃跑，缺席判决会让紫妹背上欠款一万再加10%利息，这“高利贷款“将锁在她的名下越滚越高！若她们决定留下，上法庭去为己争辩！不仅机票要改期，还要再支付新住宿费用。怎样做都是要破财了。他们原本计划在【月子中心】生个美国公民，当美国人的妈妈。他们原本想生出一本美国护照，将来全家移民享受美国福利。现在这一万多圆的【月子中心】房租、月嫂费欠款都难以赖掉，在美国靠不义之财过日子并不好混。这个小宝宝刚出生就弄个官司，为人父母的紫妹这月子坐的好辛苦！

 终于如愿完成任务！我兴高采烈向律师报告：“已送达！我可以确定，只有我能完成这项目！”

律师知己！他在电话中说：“  这次送达非常重要！ Your number One！” 我才感到肚子饿了！找个好餐馆去大吃一顿！把今天赚的钱花出去！当个无忧无虑的日光族。 

（本文转载于《世界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