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塔山旅游度假区的“老王们”

“如果再晚来一点，塔就被炸了！”2014年，王永林无心插柳的一次考察，不仅保全了卞水之源上岌岌可危的千尺塔，也为河南省荥阳市塔山周边5个行政村的居民开启了一个新世界。此后5年，在这片18.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采石采尽的深坑被渐渐填平，挖煤挖断的水脉得以重新涵养，烧砖烧黑的天空再次显露澄蓝的底色。“文旅+种养殖”的新模式让当地村民告别了看天吃饭的日子，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上班生活，而未来，这套模式还将继续拓展，加入红色教育和康养，并吸纳更多附近居民就近就业。

这是一个从不毛之地回归绿水青山的故事，也是一个从穷乡僻壤奔向金山银山的故事。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践行这一理念的塔山，找到了一条行之有效的脱贫之路，一条可以复制的希望之路。

旅游休闲度假区窑洞宾馆

王永林有着黝黑的脸庞，壮实的身材，一看就是长期从事日晒雨淋工作的“成果”。的确，在到塔山之前，王永林的身份是退伍军人，是市政工程商，却唯独不是农业开发者。误入塔山，对王永林来说是一次意外，却是人生极具意义的一次创业开始。“当时供应给我们工程队农产品的是塔山这带的农民，他们每次来送货都会邀请我们去塔山看看，说了几次我想着那就去看看吧，结果一看就动心思了。”王永林告诉中国经济导报记者，2014年他第一次到塔山时，远眺青翠峰峦，一下子就被这里的景色吸引住了。“当时刚好碰到一个当地的老人，他很热情地给我讲解了塔山的故事，包括千尺塔的典故，让我感到这里确是一片有文化的地方，可以往文旅方向开发。”

然而在塔山脚下及周边，景观却不是那么赏心悦目。放眼望去，采石场、砖瓦窑和小煤矿盘踞其间，它们留下的遗产同样“触目惊心”——一边是被掏空的自然山，仅采石场挖出的巨坑，就深达几十米；另一边却是高耸的垃圾山，建筑垃圾、生活垃圾等一车车运来随意堆放于此，无人管理。

摆在王永林面前的是一个烂摊子，如果要整饬开发，无疑是一次从零开始的硬仗。甚至有人直言，这哪里是从零开始，而是从负数开始的创业！

不过，多年从事市政工程特别是园林绿化的经验却让王永林看到了改变的可能性：塔山的文化基底还在，自然景观可以靠时间和努力恢复。塔山的农产品颇具特色，郑庄的柿子和小米远近闻名。村民居住的窑洞让曾经住过西北窑洞的他倍感亲切，他的脑海里已经开始谋划山林小院、鸡犬相闻的田园牧歌……

说干就干，很快，他就把自己的构想形成了一幅鸟瞰图，与当地村支书沟通后张贴在村里。“村支书非常支持我，甚至让我在村民大会上讲述这一构想。”王永林说，可是村民们看了鸟瞰图后并不买账，他们说：“看，村里来了个二球！”

实际上，在王永林之前，不乏一些公司到塔山开发，但多是“到此一游”，盖了些房子就跑了，难以长久坚持，所以村民们以为，王永林所谓的“文旅+种养殖”开发乃至远期的生态养老，也都是套路。不过事实证明，这次的老王是来干正事了，而且一干就干了五年。

2014年底，王永林成立了郑州塔山农业开发公司，开始了他“从负开始”的创业。据其介绍，公司一边清理原先采石场、砖瓦窑、小煤矿等留下的环境遗产，一边对18.46平方公里的流转土地进行重新设计、规划，构想了一个塔山旅游休闲度假区的1.0方案，包括奉行“只种不伐”理念，在荒山上重新栽树涵养水源；发展林下经济，引进法国朗德鹅品种，规模化养殖孔雀、肉鸽等高附加值畜禽；拓展原来的窑洞区，建成窑洞宾馆、生态窑洞村，等等。

如今，这些产业均已初成规模。数据显示，这里每年鹅出栏25万只，孔雀3万只，酒店餐饮区达5000平米，窑洞客房100余间。不仅形成了特色的“鹅”餐饮和“洞”住宿，而且仅这两项就已转化成了实打实的1500万元年收入，为当地提供了300多个就业岗位。告别“上楼喝西北风”

杨宗保今年67岁，黢黑的脸庞上有岁月的痕迹。这个名字似乎与从军有不解之缘，与民间流传的杨家将一样，杨宗保也曾是军人，只是后来因为伤残归乡，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在塔山一片种地。30多年来，杨宗保一直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这片是丘陵地带，种地先天没优势，而且后来各种采石挖矿，对环境破坏很大，地更不好种了，都是听天由命。”

比杨宗保略年轻的阴党镇，对此有着相同的感受。他告诉中国经济导报记者，虽然之前在政府、企业的帮助下住上了楼房，但那些采石、砖瓦、煤矿等企业拿走的是资源，留下的是千疮百孔。“它们搬走之后留下的地也没法种了。”阴党镇说，由于没有产业支撑，当地民众用“上楼喝西北风”来形容当时的处境，一些家庭甚至出现了返贫的情况。

中国经济导报记者了解到，塔山农业开发公司开发这片地界时，内含塔山、郑岗、郑庄、寺河、界沟5个行政村，尚有98户300余人的贫困人口，杨宗保和阴党镇就曾是其中的两人。如今，他们一个负责景区猴山和孔雀园的工作，一个负责景区卫生打扫，每个月不仅有两千元左右的收入，而且还有土地流转的分红，都已经告别了贫困户的身份。“一亩地给的钱比我过去好几年挣的都多，有工作有工资，再也不用发愁吃穿住行，我很开心。”杨宗保由衷地感叹。

老人们有适合老人的活干，年轻人也有适合年轻人的活干。5000平米的酒店餐饮区和100多间窑洞房对服务员有大量需求，这为当地留守的妇女们带来了机会。一位管理人员为记者算了一笔账：在这里，经过培训后上岗，一个普通服务员每月收入可达到3500元左右。“加上一天三餐都管，而且离家近省去了通勤费用，实际到手收入可能比郑州市区还高。”

实际上，据王永林透露，塔山旅游休闲度假区当初制定的政策就是让参与土地流转的村民享受优先就业的权利，建设项目也会优先安排周边村民参与，这些都有效增加了当地村民的收入。中国经济导报记者了解到，目前在度假区内工作的500多名员工，80%来自附近村庄，其中大部分为当地贫困户。进入塔山旅游休闲度假工作，让他们告别了“上楼喝西北风”的日子，平添了“下楼奔致富路”的盼头，他们分布在餐饮、客房、种养殖、生产加工、销售和管理等各类岗位上，高者收入已达到年均4万。

可复制的塔山模式

鹅，是塔山脱贫的一个小抓手，也是塔山模式的一个微窗口。围绕鹅这条产业链，塔山农业开发有限公司先是引入法国朗德鹅品种，将大部分鹅苗交给当地农户，公司负责教，农户负责养，到期公司全部回购，从而在养殖环节增加了农户收入；之后进入餐饮区，打造了塔山全鹅宴、火焰鹅、意式鹅肝等特色菜肴，吸引游客纷至沓来，从而在餐饮环节增加了工作人员的收入。而无论是农户还是餐厅工作人员，多数为附近居民，当他们在这条产业链上的每一个环节都有所收获时，他们对塔山农业开发有限公司也就多了一份信任。

从2014年开发至今，尽管方案几经变更，梦想越来越大，但王永林这种“与民分利”的理念始终不曾改变。在这一理念的推动下，塔山进一步开发了郑岗的柿子，通过深加工打造地标性产品，并和郑岗村签订了带贫协议，投资2600万建立果品深加工企业，主要生产柿子酒、柿子醋、柿饼等地域性优质产品，可实现年产值6000万元，不仅直接创造300多个就业岗位，而且柿子产品包装升值后带来的收益也能惠及周边百姓。塔山还进一步拓展了原有的民居窑洞，在不破坏生态资源、地貌水系的情况下，利用区域内的边、坡、沟、壑建设窑洞群、窑洞村，发展生态养老，目前已建成2000个左右床位，预计带动就业人数以千计……

更重要的是，这些产业本身就是资源与环境友好型的产业，在“与民分利”的基础上，还为当地找回了绿水青山。中国经济导报记者观察到，王永林所描绘的资源攫取型的矿区景象已不复存在，眼前的塔山山高林密，度假区内森林覆盖面积超过了80%。徜徉在步道上，满目青翠，虫鸣犬吠，野趣盎然，心情舒畅。

实际上，目前的塔山早已不再是1.0版的塔山旅游休闲度假区，而是逐步加入了红色教育、生态康养元素，进化至“文旅+种养殖+红色教育+康养”的2.0版乃至3.0版。红色教育方面，河南首家大型国防（红色）文化教育实践基地已落户于此，度假区内也已经矗立起了一系列建筑如“延安宝塔”、“古田会议”精神宣传教育场馆等，未来这里的窑洞群还将有一部分变身红色博物馆，所有10个项目将以长征路的形式串联起来；生态康养方面，已建成的2000个床位，预计到2020年达到5000个床位，最终形成全国领先、辐射全省、中部第一的生态养老基地，并预计每年为农民带来人均收入2.4万元。

短短五年间，塔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5年前初入此地，王永林的创业并不被人看好，当地政府对其雄心壮志也持怀疑态度；但是5年后，这里却成为了荥阳产业扶贫的一个样板。“时不时有人来这里考察，问当地有什么典型经验，政府首先想到的就是这里。”王永林自豪地说，不仅如此，这里已经开始产生虹吸效应。“去年郑州市的森林公园也在这里落地了；荥阳市扶贫办也给了扶贫资金，修了上山步道；红色教育板块的玻璃栈道、飞夺泸定桥等项目，都吸引了其他公司参与。”

因势利导，不破坏环境，还涵养山水；与民分利，不上楼赋闲，还增收创收。在王永林看来，河南周边的山区很多，这套山沟沟里的政治经济学，或许可以复制到更多地方，让更多的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让更多的贫困村民携手脱贫奔小康。

“老王”们的故事未完待续

在塔山，村民们都亲切地称呼王永林“老王”。老王曾是上世纪80年代一身戎装“最可爱的人”，90年代繁忙工地上的城市建设者，老王见证了进入新世纪后郑汴一体化的提出与推进，老王力行了党的十八大以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文明观——老王的人生轨迹，某种意义上是嵌印在了郑州乃至整个河南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里，顺势而为，乘风而起。

这个“势”，是中部崛起之“势”。今天的河南，老树发新枝，以华夏文明发源地之高龄，重新焕发蓬勃生机。如今的郑州，人口过千万，GDP过万亿，是中部比肩武汉、长沙的发展龙头。2018年郑州GDP增长8.1%，在16个超万亿城市中居第2位，不论发展潜力还是发展后劲，这里的未来都令人心驰神往。而在这些令人咋舌的“势”背后，则是千千万万个“老王”的“为”。

“老王”们有朴素的原则。这个原则来自于对一方百姓感同身受的共情，来自于对新时代绿色发展方式的认同，来自于对传统文化保护的责任。因为有这样的原则和资源观，“老王”们培育出了价值发现的眼光，锻造出了积极转型的魄力。

“老王”们有务实的想法。这个想法不是盲目对标先进的空中楼阁，而是扎根于当地实际的泥土芳香。老王告诉我们，塔山最初的方案设计者提供了一个对标沿海发达城市的小资情调度假区，但这显然不是荥阳贫困村的需要。所以方案几经更改，定调在更接地气、更助就业也更发挥当地优势的农业开发、文旅结合之上。

“老王”们有说干就干的行动力。尽管没有先例，不被看好，甚至过程中千辛万苦，但凭着一腔热情，一股闯劲，一身犟脾气，“老王”们就能收获坚持到底的成果，换来人们的理解和支持，并最终走上良性循坏的轨道。

其实，写完这组稿件之时，老王的窑洞还在扩容，红色旅游的景点还在建造，即便是现有的设施与规划，也需要进一步微调与完善。眼下的一切，算得上是一个典型，但离现象级仍有距离。不过，本质从来比现象重要。本质上，老王只是一个符号，他代表的是一群前瞻的、果断的、勤奋的时代弄潮儿，他们具备将时代关键词排列组合并实现价值再造乃至升华的能力。我们需要更多一些这样的“老王”，更多一些心潮澎湃的故事，并期待他们的故事高潮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