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传》：解码文学与历史的张力

      陈子铭的《漳州传》（新星出版社2019年出版）并非一本传统意义上的地方志，也不是一般的文化散文或随笔合集。这本被冠以“城市传记”之名的作品，融合了宏观历史的纵深与个人笔法的细腻，它不仅讲述了一座闽南城市的前世今生，更借助九龙江与太平洋之间的地理延展，展开了对文明交汇、人群流动与文化精神的深度书写。

游斐渊 摄

       作为“丝路百城传”系列的一部，《漳州传》的与众不同，首先体现在其突出的文学性。全书语言凝练却富于节奏，常以排比、象征与具象意象建构叙述氛围，让漳州的地理肌理与文化精神融入字句之间。漳州不是背景，而是一位呼吸吐纳、有体温的“叙事主体”。

       语言的形状塑造了城市的形象。书中不乏诗意段落，但并不泛滥。它们总在章节的转折、气势的铺展处出现，恰似一枚“顿号”，既停顿，又提气。

      最值得注意的是，《漳州传》的视角处理极具弹性。作者时而大幅拉远，将漳州置于全球瓷器贸易、白银流动与族群迁徙的格局之中，时而突然放大，对一座古桥、一宗民间官司、一段水文变迁作出细致入微的描摹。这种时而俯瞰、时而贴地的叙述方式，如同一个随手调焦的镜头——松弛但精准，带来了阅读时空的可变感。

      例如在写明代漳州通商格局时，他用寥寥几句勾勒出全球航线的脉络：“从浦头港登船，顺流直下，从月港出洋，经西班牙占领下的吕宋，转美洲阿卡普尔科，抵达欧洲的伊比利亚半岛。”这是典型的全球史的嵌入方式，地方不是终点，而是体系中的发力点。

       但书中也用一整节写海商黄琼的官司，这个细节在其他著作中或许早已被忽略，但在《漳州传》里却成了一段典型的“微观史”事件：一位海商因为借贷和契约纠纷打官司，从而牵连出宋代漳州的航海技术、商业信用、宗族关系与海外贸易格局，以及延荡开来，并被后人继承的海洋精神特质与文化特征。

      在这些局部中，漳州是可触的；不是一个“朝代+政区”的空壳，而是由日常、纠纷、水道和地名共同构筑的有机体。

      环境史视角同样以自然嵌入的方式存在。在谈到九龙江与火山地貌时，作者的笔触轻柔却带张力：“那是海水与烈焰的交响，是天地间磅礴的力量留在漳州冥冥中的精神启示。”这并不只是修辞，更是一种“让自然参与叙事”的态度，强调了地理在历史生成中的行为性。

胡智勤 摄

       还有那些写“旧港”“古桥”“老图”的片段，带有一种若即若离的视觉感知：“九龙江的下游出海口向东便是金门料罗湾”，“而这里距下游出海口不过40里，曾经商舶如蚁，财富与荣耀似浮云过眼，如今成了古城的地标”。城市，在这些段落里，不再只是“文化的容器”，而是一种观看方式的产物。历史，不只是发生过的事，更是被人如何看见、保留和再现的过程。

      总的来看，《漳州传》并不张扬理论诉求，但它在表达中已自然涵纳了多种学术维度——全球史、微观史、环境史、视觉文化史。更可贵的是，它并未用术语定义自己，而是用文学方式完成了史学语言的翻译。

      这本书的意义，也许就在于它为城市叙述提供了一种中间姿态：不脱离诗意，也不拒绝结构；不完全融入学术，也不放弃严肃视角。在文学和历史之间，在讲述和思考之间，它保持了一种有意识的张力。

     它写的是漳州，但也在追问：我们该如何认识一座城市？

     来源：福建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