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世存：书记酒醉以后（短篇小说）

书记酒醉以后（短篇小说）

傅世存

谁都知道市委王书记从不沾酒，可是，这次是香港来的大老板，说是要投资两个亿为市里建一座现代化的制药厂，为了联络感情，所以，王书记就让办公室安排了寰九酒，说这款酒在美国得了大奖，为中国争了光。大家一听，有这么好的酒，而且也产于茅台镇，又是新品种。

于是，王书记就主动端杯与老板干了，老板见书记这样热情、以为王书记能喝、是个海量，便反客为主的与王书记连续干了六杯，说是要喝个六六大顺，取个吉利的意思。王书记也没有推辞，连着干了，而且谈笑风生的。

看见书记这个样子，市委秘书长老马心里还是有些着急，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王书记喝过酒、更甭说喝这么多的酒了。他本想替书记代两杯，可是，看见书记谈笑风生的样子，他就收回了那个想法、再说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还有比他年龄小十几岁的办公室副主任小李在场——那可是个酒缸酒海呀！人家都没有代酒的意思、他去代？传出去了，机关里的人还不把他作践笑话死？他知道那可是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什么奴才呀、太监呀？马（李）莲英啊！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因此，他的这个想法刚一露头，他就压了下去。

四瓶酒很快的就见了底，一桌子坐了八个人，可是只有四个人喝，平均一个人都半斤了，但是，王书记似乎还在兴头上，还嚷着让服务员拿酒，倒是香港来的老板首先告饶了，说不喝啦不喝啦！再喝就醉啦！就不行啦！一副娘娘腔的口吻。

见此，王书记右手一扬，似伟人指挥千军万马似的，说，那好，我们充分尊重客人的意见，结束。

离席时，那大老板频频给王书记竖起大拇指，夸王书记好酒量、好作风。并反复说他对内地的一些习俗还是知道的，酒风即作风、酒品即人品……听的王书记只是笑。

外商一走，王书记就打了一个趔趄，办公室副主任小李一见，立马上去搀扶，谁知道王书记把胳膊一抡，喷着满嘴的酒气说，咋？你以为我醉了？我没醉、说实话，在咱们市委机关、喝过我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呢！我这叫该喝酒时就喝酒啊！

这话一出，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都知道坏了、王书记酒喝高了、喝醉了。

这时，秘书长老马想去给王书记买液体葡萄糖喝了解酒，步子刚一迈开，谁知道王书记大喊一声，老马你干啥？老马听了就愣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王书记。谁知道王书记又不往下说了，而是把头转向了办公室副主任小李，对小李说，立即通知在家市委委员，我们市委要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不得有误。

王书记的话一住，小李就呆了。因为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怕熬夜的人恐怕早都睡了。就在小李发愣的瞬间里，王书记催促着说，去呀！抓紧时间通知呀！再不就迟了。记住呀，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时间就是生命、效益就是金钱啊！

听了王书记一连串格言似的妙语，朴实而生动、小李又觉得王书记没有醉，于是，立马掏出手机分别拨打了各个市委委员的手机或者家庭的固定电话。

深夜开市委常委会还是很少有的，尤其是紧急会议，在家的委员们一共十一名没有一个敢怠慢的，以为市里又出了什么紧急事件？一个个急匆匆的赶来。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秘书们早已收拾停当，各人落座后，有的点起了烟、有的品起了茶、有的打起了呵欠，一个个相互探寻的目光和面孔在打量着对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和将要发生什么事？因为现在这个年代，什么突发的事件都有可能发生，如袭警的、群访的、突发疾病的、报复弱势群体泄私愤的等等、不一而足……

这时，王书记扫视了一下会场，说，今天夜晚临时召开这个市委紧急会议是有目的的，什么目的呢？就是想检验一下我们市委的各个委员在紧急情况下的反映能力，是不是快速？是不是敏捷？而这也是检验我们的执政能力问题，看我们对临时出现的问题能不能快速的作出反映？能不能果断的作出处理？根据今天到会的情况看，我看是可以的，从我给李主任布置开会到大家到达会场，我看了一下时间，是半个小时，这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我们的市委是一个高效、敏捷、团结的市委，否则，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达会场。好了，这是我说的题外的话，现在，我要说的就是今天我们开会的主题，我酝酿了好多天，准备在我们全市开展普法大奖赛，要让人人知法、懂法、守法、做文明市民，彻底改变我们市在全省甚至全国的不良影响，以改变我们市的投资环境……

王书记讲到这儿，秘书长老马带头鼓起了掌，接着，全场都鼓起了掌。

事后，老马反复回忆才想起他当时鼓掌的理由，说实话，普法的确是太重要了，在所辖市的农村甚至城郊，一些人贩卖假币被抓后不知道是在犯法、卖假药、假商品、假文凭、假广告、甚至向当地人喜欢喝的一种米酒里掺敌敌畏、或者将烟叶用水熬了掺进米酒里……或者动辄骂人、打人、动刀子、动棍棒、杀人、放火、不一而足。

这些，难道不是犯法的吗？可是，更多的人似乎掌握了法的界限似的，时常是大法不犯、小法不断，逮捕不够条件。

因此，当听到王书记讲到要在全市进行普法时，他就高兴的鼓了掌。

在掌声中，王书记又说，这次普法一定不能做过场、讲形式，我们每个人都要写出普法的读书笔记，你学了哪些法？看了哪些案例？有什么收获？什么体会？都要认真的记下来，而且不管是什么人，笔记不能少于一万字，不能抄写、不能打印、必须是手写。否则，就有人弄虚作假、届时，我们还要进行认真的检查、评比、对好的和不好的，我们市委都要进行通报表扬或者批评……同时，这件事要分三步走，第一步是宣传阶段，要做深入细致的宣传，做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第二步是学习阶段，要大力加强学习，做好学习笔记，学习心得、体会；第三步是总结检查阶段，这一阶段的关键是落实、总结、表彰、奖励、和批评，对好的，我们要表扬，要大力表扬，对差的，我们不但要批评，而且要大力批评……这是我今天讲的第一点。

第二，我们要把全市的旅游文化抓起来、抓品牌文化、抓招牌文化、现在，改革开放四十年了，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呢？仅仅是解决了温饱、仅仅是修了一些道路、建了一些房子，这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要克服小富即安的思想、那种喝个小酒、打个小牌，自以为乐的生活方式，是典型而狭隘的小农经济生活方式，它在飞速发展的世界面前，是落伍的、可笑的，也是消极的、懒惰的、因此，我们要鄙视这种生活方式、鄙视这种思想，树立品牌意识、精品意识，只有这样，我们才无愧于改革开放的好时代、无愧于党和人民对我们的信任、重托啊！

王书记语重心长的话语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觉得领导就是领导，站的层次就是比一般人高，在他们看来，眼下的时代就是最好的时代，吃不愁、穿不愁不说了、还成天有酒喝、有肉吃，有牌打，这是打着灯笼都难以找到的好社会啊！

可是，领导就是不同，就像王书记，他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居安思危、他把自己眼下的生活不和自己的过去比、而是和世界上的先进国家比、用时髦的话说就是不作纵向比较而是作横向比较，这样一比较，就显出了自己的不足……如看不起病、买不起房、上不起学、以及下岗、失业、环境污染、物种灭绝、生态失衡、资源紧缺、毒食品泛滥等等，甚至好多科学家都在说眼下的人类正在为自己掘坟墓呢！在加速自己的灭亡呢！可是，他们看不到，他们看到的只是自己眼前的愉快、逍遥。而王书记就透过了这种享乐，往大里说是看到的了整个人类的忧患、不安、往小里说是看到了全市人民的安宁、祥和与隐患。

旅游文化，说穿了是检验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民俗习惯、人文景观、自然环境、道德素质的综合文化……王书记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尤其是这种不要草稿、临场发挥的即兴讲话，在马秘书长和李主任看来，在王书记当了三年市委书记参加了无数次的会议讲了无数次的讲话中，如此流畅如此富有文采的讲话这还是第一次。因为，就在三年前，马秘书长陪同刚走马上任的王书记到湖北某地去考察，小车行驶在武汉市长江大桥时，老马亲耳听到王书记感叹着说，哦，武汉市长、江大桥，不知道这个江大桥是不是我们大学时的同学啊？数十年不见了，都出息了，都当了市长了。

当时，要不是他亲耳听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王书记把‘武汉市长江大桥’会说成是‘武汉市长、江大桥’的，那次，他还觉得王书记要么非常幽默、要么真的是他有个叫江大桥的同学在这儿当市长、要么就是真的水平非常‘谦虚’。

事后，他很快的忘了这事，他觉得官场上的话少说为好，不过，他当时是有些鄙视的意思，觉得王书记的水平当属‘谦虚’之列，就像历史上的那个什么皇帝，与大臣们出巡时，听到青蛙的叫声，就问随行的大臣，现在这个正叫着的青蛙是公家的还是私家的？弄的大臣们哭笑不得，只好回答说，它在公家的地里叫它就是公家的，如果在私家的地里叫它就是私家的。不知怎么的，他当时把王书记和历史上的那个皇帝联系在了一起。

但是，他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对领导的看法，他从来不乱说，甚至根本不说。正因为他的‘口紧’，不随便乱说，人缘好，所以，他在秘书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十五年了，相继陪了六任市委书记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今晚听了王书记的讲话，他猛然觉得王书记其实是很有水平的，换了他，他是把话说不到这个份儿上的，尤其是即兴讲话，更甭提王书记还是在喝了酒以后呢！

他正想着，猛然见在座的各位委员们纷纷站了起来，原来，王书记的讲话已经结束了。按照往常的惯例，这个时候就由他或者李主任来安排办公室的干事们来打扫卫生、有会标了收拾会标，没有了就是把桌椅板凳等擦干净摆整齐。以往，参会者都是用的一次性茶杯，现在，生活质量提高了，大家都是自带杯子，所以，给干事们省了麻烦。今天，因为是王书记临时动意要开会的，所以，既没有会标，也没有其它要收拾的，他也就随着大家散了……

正在这时，他看见王书记在向他招手，他赶紧走了过去，王书记说，老马、马秘书长、今天晚上我讲了两件事，你还记得不？他说，当然记得呀，会还没有散呢，难道我就忘了？王书记说，那你说说，是那两件事？他说，一是普法的事；二是开发旅游文化的事。王书记爽朗的笑着说，对对对，就是这两件事，下来后，就由你全面负责落实哦！我们开会的目的，就是重在一个实字，没有落实，开再多的会都是闲的、文件哪怕发的码成山，也是闲的。

王书记说着站起了身，他见王书记站立不稳，有些打趔趄的样子，急忙上前搀扶，没有想到王书记顺势就靠在了他的身上，好在王书记的宿舍和办公室（宿、办合一带卫生间）与会议室在同一层楼，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他就把王书记扶上了床，更好的是散会了，大家都走了。没有人会作践他、嘲笑他……还有，真要是人多了，扶王书记的活恐怕还轮不到他呢！

他把王书记搀进屋，给王书记脱了上衣，盖好了被子，一切都静悄悄的，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有离开，就听到王书记响起了鼾声……

文件很快的下发了（一般的文件就由老马签字下发），市委的机关报在会后的第二天对王书记的讲话在头版作了头条报道，说王书记指出要普法、王书记反复指出为什么要普法、王书记强调了普法的重要性、王书记反复强调了普法的重要性……一时，全市上下普法形成了热潮、由市委宣传部挂帅，市、县、乡镇，各级都下发了学习文件，层层传达、级级落实、甚至连市、区两级法院的法官们也对手头的案子延期开庭、推迟判决，在认真的做着学习笔记……同时，由市旅游局、市宗教局、市文化局，三家共同组成了旅游开发小组，带着摄影记者和一批能说会写的文化人甚至作家、诗人，在全市的各个景点考察，其山之来历、其水之传说、要搜集神话、要整理民间传说、要打造旅游品牌……忙的不亦乐乎……

这个期间，王书记应香港老板的邀请，带着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一行人正在西欧一些国家考察，分析和预测其制药厂建起后的材料供应、销售渠道、效益环保等一系列问题。

待考察结束后回到市委，普法的学习已经进入到第二阶段即检查阶段了，而打造旅游文化的事因为本市缺少名山大川、缺少名人、伟人，不好操作，因此，才开了个头。

这天上午，秘书长老马想就王书记走前给他交代的事向王书记作以汇报，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话刚说了两句，王书记就很不耐烦了，打断了老马的话说，老马呀！你也是老人手了，咋就不长个心呢？普法、旅游固然重要，可是，经济建设、社会稳定、文化发展、普及教育、招商引资、反腐倡廉、环保治理、新农村建设……哪一件哪一样不重要呢？嗯？如果每一件事情的具体实施都要我这个市委书记来亲手抓，我抓的过来吗？我的职责就是抓干部的，让他们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全心全意的执政为民啊！

那……老马欲言又止，可是，劳了那么大的神、费了那么大的力，动了那么大的干戈，发了那么多的文件，要是弄个虎头蛇尾，算那门子事呢?怎么向下面的各级各层交代呢？于是，他就鼓足勇气把那天晚上王书记对他的安排说了。

王书记听后奇怪的盯着老马，像盯着天外来可似的说，我说过那样的话吗？我开过那样的会吗？咱们市委什么时间开过这样的会啊？

老马分辨说，你当然说过那样的话，会议还是你主持的呢？会议记录都还在呢？

是吗？这次，轮到王书记惊讶了，老马从王书记的表情上看，并不是装的，而是实实在在的不知道或者说忘记了，那么，那天晚上王书记的确是喝醉了，把什么事情都忘记了。可是，一个喝醉了酒的人能够那样流利的讲话吗？能把什么样的事情都说的头头是道吗？真是少见和神奇啊！

望着满脸疑惑的王书记，老马、这个陪了六任市委书记的秘书长深深的陷入了疑惑中……

作者简介：傅世存，男，中国陕西省安康市人，1977年考入陕西理工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学士学位。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400余万字。创作长篇小说六部、电影文学剧本《天下法源》一部，发表了建国后安康市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殒落》，2024年长篇小说《鲤鱼山血泪》由美国南方出版社出版。创作短篇小说、散文若干，2023年3月作品《桂花溪记》被收入全国两会特刊献礼杂志《流芳中国》，同年7月在第八届中国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高峰论坛暨2023“文化自信”年度人物盛典中，荣获2023文化自信年度人物。作品《竖起脊梁立行 放开眼孔观书》被收入该年度会刊，被誉为一个中国式的马克·吐温，作者系安康市首位专职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