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封面贾文龙专栏之二 | 季国平 | 贾文龙的豫剧时代

2025年第1期 总第812期

贾文龙的豫剧时代

文/季国平

贾文龙，当代杰出的豫剧表演艺术家，新时代豫剧“三团派”的带头人。他领衔主演的《村官李天成》《焦裕禄》《重渡沟》（合称“公仆三部曲”）及《大河安澜》等优秀剧目，已成为21世纪以来我国最具影响力的现代戏代表作。综观贾文龙50年的从艺之路，他起步于林县、濮阳，腾飞于豫剧三团，天赋异禀，积累深厚，把握时代机遇，弘扬兰春精神，尤以豫剧现代戏唱响全国戏曲舞台，赢得了艺术生涯的高光时刻，创造了属于他的豫剧时代。

与文龙相识多年，他主演的每一部优秀剧目我都看过多次。又因文龙兼任中国戏曲现代戏研究会副会长，他所在的豫剧三团是43年前研究会成立时的8个创始单位之一，我们有不少工作上的交集。近10年来，豫剧三团承办过两次现代戏研究会年会，一次是2015年研讨“三团现象”，一次是2020年纪念豫剧大师杨兰春诞辰百年。年会以杨兰春与现代戏为主题，在郑州举办了丰富多彩的纪念演出和研讨活动，杨兰春、《朝阳沟》、豫剧“三团派”以及贾文龙、“公仆三部曲”等都是那次会议研讨的焦点。我写了《杨兰春的精神遗产》的文章，试图总结杨兰春现代戏的创作经验、豫剧三团派的丰富内涵，以及杨兰春精神在豫剧三团的传承和弘扬。21世纪以来的豫剧三团是一个拥有汪荃珍、贾文龙等优秀表演艺术家的群体，还有一个由姚金成、张平、贾文龙组成的堪称“铁三角”的优秀创作团队，犹如众星捧月，贾文龙是那颗耀眼的明星，他为群体和团队争光，而豫剧三团和创作团队也成就了贾文龙。

2024年是贾文龙从艺50年的特别日子。五十而知天命，贾文龙本身就是一个富内涵、有意趣的话题，50年豫剧艺术的成就是非常值得总结的。在我的认知中，贾文龙是一位颇富主见、有目标、有追求的表演艺术家，是勇于向艺术高峰迈进的攀登者，是杨兰春和三团精神的弘扬者，是新时代豫剧现代戏创作的领军者，在当代戏曲传承发展史上具有典型意义。

一

勇于迈向艺术高峰的攀登者

文龙似乎就是为豫剧而生的。他1974年进入林县文工团（后整编为林县豫剧团）学艺，痴迷豫剧的50年，也是脚踏实地学习成长，不断创作探索，勇于攀登高峰，奉献豫剧艺术，成就为一代杰出的表演艺术家的50年。我们每次见面，他总是在谈戏，谈新剧目创作，谈剧目的打磨提升，谈他的创作理想。除了创作和演戏，他好像没有别的爱好，十足的“戏痴”一个。

《巧县官》 饰县官

文龙50年舞台生涯，艺术履历非常清晰和简单。他从林县起步，在濮阳成名，到豫剧三团大显身手，与以创演现代戏而具影响力的豫剧三团相互成就。他自幼学戏，全面发展，十几岁时因出演历史人物李世民、薛丁山等，已经展露出得天独厚的金嗓子和表演天赋。20岁时他被选中主演历史剧《斩御史》中的晁错，出色地完成了西汉一代政治家的形象，被誉为“铜喉铁嗓唱悲歌”，也由此声名鹊起，备受瞩目。其后他又出演了历史剧《砸御匾》，演活了吴义这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再后来主演古装戏《巧县官》，原本主攻文武小生和须生的贾文龙，既要跨行当向官丑戏靠拢，又没有完全按照官丑的路子表演，而是兼容须生、短打武生的元素，不仅演出了独到的风格和趣味，也体现了文龙从塑造人物出发，既融入行当又不限于行当、灵活驾驭行当和形象的能力。

《能人百不成》饰白世成

在濮阳时，贾文龙饰演的现代戏《能人百不成》充分显示了现代戏表演的杰出才华，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也赢得了他领衔主演《村官李天成》、进入豫剧三团的发展契机，并从此如蛟龙腾飞，大展身手，进入以演现代戏为主也以现代戏闻名的高光时刻。50年的豫剧生涯，他是脚踏实地、把握机遇、勇攀高峰、一步一步奋斗出来的。最近几年看他的《重渡沟》《大河安澜》，虽年近六旬，但仍然把一些高难度的跌打翻滚技巧巧妙地运用在形象的塑造中。每次看戏我都替他捏把汗，可谓“拼命三郎”。

《村官李天成》饰李天成

我最早看文龙的戏，是20年前的《村官李天成》。这是当年他调到豫剧三团后主演的“公仆三部曲”的第一部。那时，我到中国剧协工作不久，文龙正是年富力强、崭露头角的时刻。他将传统深厚的豫剧表演艺术，精彩地化用在演绎现代基层干部的人物形象身上，是那样的巧妙自然、生动感人，充满了形象的魅力和艺术的张力。

《刘邦与萧何》饰刘邦

其后，文龙的每一部新戏我都看过，而且不止一次地看过，每次都有新的观感。我也逐渐发现，文龙不只会演戏，更是一位清醒的有想法的创作者，他知道自己擅长什么，需要什么，创作有主见，目标很明确。这在演员队伍中是非常难得的，而且是成就新一代表演艺术家的必要条件。在我多年的看戏印象中，全国有不少所谓的著名演员，一生演了很多戏，大概率都是别人创作，邀请他出演，很少是自己参与创作的，演完也就了事了。反之，如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他的《曹操与杨修》《贞观盛事》《廉吏于成龙》，无一不是在他的主动追求下完成的。豫剧表演艺术家李树建的《程婴救孤》《清风亭上》《苏武牧羊》《义薄云天》，忠孝节义，传承创新，也是在他的主动追求下实现的。贾文龙对豫剧现代戏的追求，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加上与他心灵相通、方向一致的“铁三角”团队，以及豫剧三团和各方面的关心支持，成就了文龙的“公仆三部曲”等优秀剧目。

二

杨兰春和三团精神的弘扬者

如上所说，贾文龙的艺术之路大致经历了两个阶段，一是濮阳时期，二是“三团”时期。如果说濮阳时期贾文龙在现代戏创作上已经崭露头角，成绩突出；那么，进入豫剧三团，在杨兰春精神的激励下，在“三团”这一优秀群体的共同打拼下，他不负众望，又接连创排了《焦裕禄》《重渡沟》，与《村官李天成》合称“公仆三部曲”，以及《大河安澜》等优秀剧目，回报观众，回报“三团”，回报前辈大师杨兰春。贾文龙系列优秀现代戏剧目正是杨兰春精神遗产的精彩弘扬，是当代“三团”精神的集中体现，不仅提升了当代豫剧现代戏艺术的新高度，也开创了贾文龙豫剧现代戏艺术的新风范。

《村官李天成》饰李天成

杨兰春对于豫剧三团及贾文龙的影响是跨越式的。杨兰春，一代杰出的剧作家和导演艺术家，新中国戏曲现代戏的开拓者，豫剧“三团派”的奠基人。从20世纪50年代起，他以创作豫剧现代戏为己任，先后创作了豫剧《朝阳沟》《冬去春来》《李双双》《朝阳沟内传》等优秀剧目，是“三团风格”的奠基人。杨兰春的一生伴随戏曲现代戏的发展，从大胆探索、不断开拓，到走向成熟、赢得辉煌，深刻地影响了豫剧和全国戏曲现代戏的发展，豫剧三团也被誉为中国戏曲现代戏创作的一面旗帜。

《朝阳沟》对于戏曲现代戏的贡献是划时代的，对于豫剧剧种的发展也是划时代的。剧中那一段段精彩的唱腔，不论角色大小，不论唱段长短，60多年来广泛流行于城乡社区，银环等人物形象更是深入人心。《朝阳沟》奠定了河南豫剧三团以现代戏为主体的创作风格，杨兰春也将他毕生的才华全部倾注在三团的建设之中，影响了一大批以创作现代戏著称的剧作家、作曲家和导演艺术家，催生了一大批以演出现代戏而闻名的表演艺术家。与杨兰春有过多年合作的许欣说得好：“一本《朝阳沟》，形成‘三团派’。人才传三代，品牌越戏外。”许欣还说：“杨兰春有一种自强不息、坚韧不拔的精神，他把这种精神也带给省豫剧三团。在豫剧的革新上，杨兰春是开创人之一。”

《焦裕禄》饰焦裕禄

贾文龙自成为豫剧三团的带头人以来，将杨兰春自强不息、坚韧不拔、为民写戏的精神追求，注入“三团”的剧目建设中去。“三团派”擅长创作“三农”题材，创作基层观众喜爱的轻喜剧风格的剧目，重视人物性格的塑造，注重人物语言的个性化，生活气息浓烈，剧种韵味迷人，勇于豫剧声腔的革新，丰富豫剧剧种的表现力和感染力。贾文龙和“三团”人以杨兰春为骄傲，有崇高的使命感、荣誉感，富于强烈的时代意识和勇于改革的创新精神，“公仆三部曲”等优秀剧目充分体现了这种精神，贾文龙成为杨兰春精神遗产杰出的传承者、弘扬者。

《焦裕禄》饰焦裕禄

兰春精神、精品意识、高峰意识一直激励着贾文龙。2023年是国家艺术基金成立10周年，以我对贾文龙的了解，豫剧三团这10年与国家艺术基金有着密切的关联。2014年创排新一版豫剧《焦裕禄》，国家艺术基金给予的资助可说是雪中送炭，并从此与基金结缘。《焦裕禄》及其后的《重渡沟》两次荣获文华大奖，正是兰春精神、高峰意识结出的硕果。不仅如此，贾文龙自觉地传承前辈杨兰春“身体里流淌着农民的血，胸膛里跳动着农民的心，写戏给农民看”的传统，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和演出导向，长期坚持送戏下基层，观众也无不为剧目和形象所感动。我听贾文龙讲过，在《焦裕禄》的巡演中，基层党员干部感慨最多的是这一类的话：“一直以来，焦裕禄书记是我们的榜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信念一直激励着我们，遗憾的是没见到过焦裕禄，可今天，见到‘活着的焦裕禄书记’了。”贾文龙和豫剧三团是幸运的，用贾文龙的话说，杨兰春精神、“三团派”传统、国家艺术基金的资助、剧目创作的精品意识和高峰意识，让他们有了底气、有了胆气、有了心气，让三团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和广泛的社会影响，不仅开拓了当代豫剧艺术的新生面，而且成就了贾文龙豫剧艺术的新风范、新发展。

三

新时代豫剧现代戏的领军者

贾文龙50年来领衔主演的剧目中，《能人百不成》《村官李天成》《焦裕禄》《重渡沟》《大河安澜》最具代表性和影响力，也最能代表豫剧现代戏的艺术价值。

以“公仆三部曲”为例。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其创作过程与《朝阳沟》有几分相似，都是类似的“任务戏”，或者说是“英模戏”“定向戏”。但是，“公仆三部曲”的创作者们传承杨兰春的艺术创造精神，突破了一般“英模戏”“定向戏”存在的概念化、脸谱化、标语化的局限。他们有着对剧目的独立思考，对艺术的独特表达，重视豫剧艺术的现代创新，精彩地演绎了一批活生生的基层干部形象，融入了火热的生活和浓浓的百姓情感，好看好听，感化人心。对于“定向戏”，贾文龙本人有着清醒的认识，这就是，要“千方百计把这种宣传转换为艺术性较强的、符合戏曲舞台艺术要求的、广大观众能够接受和喜欢的表演方式。毕竟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焦裕禄》饰焦裕禄（“皱棒子”）

其次，“公仆三部曲”聚焦人民公仆，展现了不同类型的公仆。“公仆三部曲”在继承杨兰春聚焦基层百姓的基础上，聚焦在为新农村建设谋发展、为百姓谋幸福的党的基层干部的形象上，既有县官，也有村官、乡官，生动地呈现了党的基层干部的新形象。说到“公仆三部曲”新形象的魅力，首先在于贾文龙准确地把握了焦裕禄、李天成、马海明三个不同人物的性格及其行为差异，塑造了三个鲜活感人、各不相同的基层干部形象。这是时代发展的需要，也是戏曲现代戏创作的新成果。我们从李天成、焦裕禄、马海明等公仆形象上，可以深刻地感受到新时代党的基层干部的精神内涵和人格魅力，也可以生动地感受到“公仆三部曲”在题材、体裁、语言、表演、声腔、风格等方面的丰富多样，感受到强烈的时代精神和艺术魅力。“公仆三部曲”传承了杨兰春的精神遗产，拓展了“三团”创作题材的表现空间，也为“三团派”赋予了更为深厚的时代内涵。

《焦裕禄》饰焦裕禄

再次，贾文龙成就了“公仆三部曲”，“公仆三部曲”也成就了贾文龙。贾文龙塑造的基层公仆系列的新形象，从前辈艺术家那里没有可以借鉴的经验，需要做出自己的艰辛探索，创作之艰难可想而知。然而，在创作团队的共同努力下，贾文龙深刻体会不同“公仆”的内心世界和行为特点，特别是细心研究如何在剧目中生动形象且各有特点地表现出来。三个“公仆”形象的成功演绎，也形成了他本人鲜明的表演特征和艺术风格，无论是形象塑造、唱腔风格还是表演艺术等方面，都极具魅力。

《村官李天成》饰李天成

最后，“公仆三部曲”集中体现了贾文龙表演艺术的新成就、新风范，如豫剧声腔的新发展。贾文龙虽不是编剧，却更得杨兰春的真传，演戏“以唱为主导，用唱词来表现不同人物的真实感情”，极为重视唱腔在表现人物、宣泄情感、打动观众上的巨大魅力。《村官李天成》中的“吃亏歌”，《焦裕禄》中的“百姓歌”，《重渡沟》中的“干字歌”“钱字歌”，都已经成为当代豫剧唱腔新经典，观众耳熟能详、争相传唱，对于豫剧声腔和流派艺术是有重要贡献的。又如，表演艺术的新风范。贾文龙有着扎实的传统戏曲表演根底，善于在塑造不同公仆形象时，将传统表演程式巧妙地化为创造和演绎人物的重要手段，传承旧程式，又发展创造新程式。如《村官李天成》中的“拉车舞”，唱腔酣畅淋漓，表演难度极高，被誉为运用传统程式演活现代人物的成功范例。如《重渡沟》中风雪交加的那场戏，堪称一曲“风雪人生咏叹调”。贾文龙将传统豫剧的硬拔抖磕、跳转飞跪、跪蹉、乌龙绞柱等高难度、高风险的戏曲身段，巧妙运用到马海明的表演上，让观众强烈地感受到陷于绝境的马海明的内心挣扎和冲突，是对于命运的不屈抗争和升华，是从漫天风雪的绝地走向漫天霞光的精神高地。这段表演无疑是马海明人生境界和全剧表演的华彩乐章，是贾文龙表演艺术的又一次升华。

《大河安澜》饰大河

贾文龙的新戏《大河安澜》也是一部不可多得的黄河题材的现代戏佳作。该剧演绎了黄河儿女守护母亲河的动人故事，是一部历史底蕴深厚、舞台呈现精彩，崇高博大、感人肺腑的壮美诗篇。相对于“公仆三部曲”，《大河安澜》的取材和立意是颇具史诗性质的，时间跨度60年，表现的是以父子两代为代表的黄河人守护黄河、治理黄河的感人故事，具有历史的沧桑感。父亲大河的坚忍，儿子大堤的理想，他们有守护黄河的坚定，又有从舍命守护到科技治理的历史进步，打上了各自的年轮烙印，该剧又具有了鲜明的时代感。

《大河安澜》饰大堤

《大河安澜》中贾文龙一人分饰父亲、儿子两个角色，不仅戏份很重，几乎没有停顿喘息的时间，而且要从形体、唱腔到神态、性格，演出父子形象的差异。剧中有许多令人感动的场景，如大河与安澜在黄河大堤上的奇遇与患难情深，安澜被父亲带走时与大河的生离死别尤其动人。该剧演绎了两代黄河人平凡中不平凡的崇高壮美，又交织着平凡人家的生活日常，浓浓的亲情、乡情贯穿全剧，以情动人，以情化人，而那些情感丰沛的大段唱腔和出神入化的舞台表演，也进一步升华了豫剧演绎现代戏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大河安澜》饰大河

贾文龙以“公仆三部曲”、《大河安澜》等优秀剧目，引领着新时代豫剧现代戏的发展，提升了当下戏曲现代戏的表演水平。可喜的是，贾文龙勇攀豫剧高峰的步伐从未停止，他的新戏《红旗渠》正在紧锣密鼓的打造中。在庆贺从艺50周年之际，我们期待他的新作早日问世。

（作者系中国戏曲现代戏研究会会长，中国剧协原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