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畔的中国年：当书法成为世界语

作者：许广丽

2012年寒冬，我攥着飞往开罗的机票，带着父母和年幼的儿子从郑州出发，途径北京前往埃及开罗，去探望华为外派埃及工作的丈夫。行李箱里没有异国旅行的精致行头，却塞满红色洒金的春联纸——那是我的“秘密武器”。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国门，也正好赶上春节，按照职业习惯，临近春节是写春联的时刻，即使出国也不例外，满脑子想的都是多带些红对联纸，好给华为公司及家属们写春联，让他们在异国他乡也能贴上喜庆的祝福，这既是节日氛围的营造，也是对祖国的思念。

于是，行李箱里装了一二百幅对联纸和福字纸，北京至埃及11个小时的飞行，从头天晚上11点起飞到第二天埃及时间下午6点到达，因北京和埃及时差4个小时，从北京到开罗的云端，航程恍若穿梭时空隧道，舷窗外晨昏颠倒。抵达后华为公司的司机在机场等待接应，他热情地打招呼和帮助提行李，让我一路的疲惫和困顿消失不见。我忽然意识到，这片撒哈拉边缘的陌生土地上，正跳动着无数颗中国心。驶向住处的路上，椰枣树在暮色中摇曳，裹着白袍的路人匆匆而过，后视镜里父亲望着窗外的侧影，让我想起临行前他摩挲着对联纸说：“这抹中国红，到哪儿都不能褪色。”

坐上车行驶半个小时就到了住处，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五口人住起来还不算小。最让我雀跃的竟是客厅那张近两米长的木桌，这下写春联可有地方了，先是给华为公司宿舍及食堂书写八尺长联，后又为华为员工家属们书写，铺开红纸的刹那间，墨香裹着年味在异国的空气中漾开。

最让我难忘的是有一天，被送水的埃及小伙看到铺满地面的红春联，他把水往屋里一放，竟没有走，惊喜地看着，我先是诧异了一下，不过这次反应还挺快，立即说：“Do you want this？Give to you”（你想要吗？送你一幅吧），当时我在国内学的“哑巴”英语，也只能表述这么多了，很想再多解释解释，“这是中国的春联，在春节时贴在家家户户的大门两侧的对联，有迎春纳福的寓意。” 他脸上洋溢着开心的喜悦，不停地点头示意，我马上从地上拿起一对“和顺满门添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递给他，当时他双手接对联的虔诚模样，像捧着一轮东方的满月。

晚上老公下班后，我问他送水的小伙是哪家商店的？得知是离家很近的日用品商店Family Market，也是到埃及后第一次在他那购物的。我心想，还挺有缘分的。第二天上午，我带着父母、孩子又去购物了，一进商店，送水小伙热情地向我打招呼，其他十几个店员也友好地看着我们，这时，送水小伙用手语向我表达：“他们也想要红纸字，特别美。” 我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他们也对春联感兴趣，喜的是中国春联能贴在埃及市民家中，不也是一种文化认同吗？想到此，我点头应允，回家后又写了十几幅春联和福字，下午就送去了。他们见到后，纷纷用刚刚学会的汉语向我说“谢谢”。

当伏案再写春联时，笔锋不自觉地变慢了。忽然读懂那些埃及人抚触汉字时的小心翼翼：他们捧着的何止是红纸黑字，分明是穿越黄沙而来的文明信使。丈夫端着茶递向我，看着刚写好的“海纳百川”，笑着说：“华为基站传输的是数据，你这毛笔传输的可是心跳。”窗外的开罗夜市喧闹如沸，而我的笔尖正悬在“川”字的最后一竖——忽然明白，原来文化真正的价值，不在于它被多少博物馆收藏，而在于能让某个异乡的夜晚，多十几个对着中国方块字学“福”字发音的普通人。那些在国内被反复念叨的“文化输出”，"此刻忽然具象成眼前Family Market送水小伙捧着'五福临门'春联时的微笑，成为他同事把'万象更新'横批举在斑驳货架前，用卷尺反复丈量贴纸位置的郑重"。原来真正的文明对话，从来不需要高台上的阔论，不过是墨汁渗进宣纸的瞬间，两个古老民族对“美”的本能追求。

2012年的埃及之行，是我第一次出国门，也是我第一次以书法形式与外国友人交流，我深知，书法作为中国最具视觉识别力的文化符号，同时也是华夏文明的记录者和承载者，在世界文化共同体中展示着“和而不同”的独有魅力。当埃及店员们用生硬的汉语对着春联念“福fu”时，我突然读懂：那些横竖撇捺的墨痕不仅是汉字，更是文明通用的声带；红纸上的金粉不仅是装饰，更是一种文化共情。书法何须翻译？它本就是刻在人类骨血里的象形诗。从河南到开罗，从甲骨文到阿拉伯纹样，原来所有古老文明都深谙同一个真理：最永恒的“世界语”，永远诞生在普通人抚摸春联时指尖的温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