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姜萍，喧嚣的舆论场

17岁、中专女生、93分、全球顶尖数学竞赛12名、前30唯一女性……无论用哪个词条做文章，都是能引爆热搜的程度。

事实的确如此，故事的主角姜萍被无数个带着放大镜的目光拷打着，从她少有的采访视频、生活学习环境出发，人们挖掘着她的平凡普通，来迎合爽文的逻辑；又急于找她的漏洞，制造反转的快感。

舆论善于造神，也善于毁神。不过，二者都是一种暴力。

6月13日，阿里巴巴全球数学竞赛公布了一份入围决赛的名单，在一众清北、剑桥、哥伦比亚的高材生中，排在12名的来自江苏省涟水中等专业学校的姜萍，脱颖而出。

自办赛以来，她不仅是第一个进入决赛的中专生，还是入围30名中的唯一女性。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流量席卷这位女生，她是谁？怎么上的中专？数学为何那么厉害？

带着这些疑问，人们开始对她刨根问底。

从初中开始，姜萍的数学成绩尤为突出。当别人只能写“解”时，她扫一眼就觉得没有做的价值。做不出的题，晚上一闭眼，就会反复出现在脑海里。

姜萍偏爱高等数学，她喜欢一步步证明，这个过程能给她带来快乐。但满级的天赋也不能掩盖她的努力。老师曾评价，比起天赋，她更是努力型选手。

中考那年，姜萍考了621分，达到了当地普高的录取分数线，她选择涟水中专的原因是她的姐姐和两个要好的同学都在这就读，另外她对服装设计感兴趣，在这就读有利于兴趣爱好的发展。

她的爸爸也明确表示，虽然家里不是很富裕，但上学的钱还是有的。但人们天然认为，姜萍或许是因为偏科或家境不好，才选择的中专。

进入中专后，姜萍对数学的探索并未停息，尽管在周围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但好在遇到了“伯乐”王老师。

王老师向姜萍推荐同济大学出版的《高等数学》、谢惠民的《数学分析》、Lawrence C. Evans编写的《偏微分方程》，遇到纯英文的专业术语，她一边查字典、一边用翻译软件啃出来，目前已达到本科三、四年级的水平。

在她眼中，服装设计和数学有相通之处，服装制片分为左右面，数学几何图形也是左右对称，二者相辅相成。

她说：“如果学习服装设计是plan A，那么探索数学世界就是plan B。”

她也用《火影忍者》里主角鸣人的话来鼓励自己，“我怎么可以倒在这种地方？我还有非得实现不可的梦想啊。”

就是这样一位信奉用逻辑来证明对错的女孩，却被掷在了是非不明的舆论场中。

6月22日，决赛结束，最终结果将于8月公布。在这一周里，比起闯入决赛的“意外”，她遇到的是更多的“不可控”。

首先，是考试作弊的质疑。

有数学专业的人发现，姜萍的板书出现了低级错误，说有几个简单的符号写错了。

接着有人扒出她月考、中考的成绩单，说她平时数学成绩并不好。

还有一位自称北京大学硕士毕业、数学竞赛金牌老师说，这个事完完全全是假的，幕后推手就是姜萍的老师。

更夸张的是，有39位参赛选手联名写信，要求调查姜萍预赛答卷，以供审阅。这39个人大多来自名校，有匿名，也有公开姓名和学校的。

这种质疑逐渐上升为对姜萍人格的构陷。

有人以“姜萍是非造假”为由开了直播，一边说她“眼神躲闪，声音不自信”，一边感谢“兄弟的小心心”。

也有人称这背后是数学老师找团队解答的，更有甚者造谣姜萍和老师是“师生恋”。

姜萍遭受的打扰远不止于此，一些无聊的网友们连她家的鸡都没放过。网络博主找到姜萍的老家，进去拍视频、做直播，口口声声说不打扰，可一口气发了20多条视频，把屋前屋后拍得仔仔细细。

还有人对着她家的鸡一通乱拍。毫无底线的蹭流量，严重影响到家人的正常生活。

另外，姜萍在采访中有提到梦想的学校是浙江大学，一群过于热情的网友喊话浙大“快去抢人啊”，浙大回复“破格录取等情况涉及相关程序，暂无法解答”。

结果网友们群情激愤，开始骂浙大，说它死板教条，不懂“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破格录取”的案例一直存在，只不过破格的限度，一直处在一个灰度空间。

也有说浙大抓不住招生宣传“流量包”的，可制度性的问题并不是“流量”就能解决的。

6月27日，涟水县教体局就姜萍问题答复称：

一、网传姜萍在学校月考中的成绩——83分的截图属实。

二、姜萍参加的数学竞赛由阿里巴巴达摩院组织实施，关于竞赛的情况请向阿里巴巴达摩院核实。

三、姜萍预赛使用的电脑是借的。

四、学校对涉嫌个人隐私的零食等问题不清楚。

种种奇怪的言论，充斥着姜萍。最初官方对姜萍的报道，是希望通过姜萍这个独特案例，撼动更多既有成规，带给更多人正向的能量。可到现在，却宛如一件传说的奇闻。

从质疑竞赛的含金量、姜萍的学校和老师、程序的公正透明，到阶层、教育、性别、资本与阴谋论的讨论，“姜萍”成为了一个符号被掷入网络中，她成为了一类人、一种生存方式。

横空出世的少女被贴上草根标签，对冲着强势精英阶层；接受底层教育的个人，跻身步步为营的主流升学机制中；女生也可以学好数学的事实，挑战着只有男生适合学数学的刻板印象……

姜萍的能动性，正在和社会固有的结构，发生着激烈碰撞。制度上的变化，或许就是在一次次的撬动中，才能慢慢出现。而在这过程中，谁坦然接受了？谁又暗暗跳脚了？

不管怎样，矛头都不该指向一个心存热爱的学生，她相信的是那个数学世界，是那个“很多东西不分对错，但数学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的世界。

8月，决赛的排名即将公布，姜萍成功与否，都不能否定掉她初赛的成绩。到时，希望“看吧，我就知道她不行”这样的话，能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