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第一诗僧”苍雪大师16首禅诗，诗中有禅，禅中有情

苍雪大师（1586—1657），明朝僧人，名读彻，字见晓，后更名苍雪，号南来。

少年已展诗书画才华，五岁从父于昆明妙湛寺出家，十九岁云游万里，入苏州中峰寺主持。

他博学多闻，是明代禅宗巨匠及诗文领袖，诗僧、画僧。

1

山中行

山中行，云迷樵径雨初晴，

有时送君自崖返，自此远矣君之行！

山中住，茅庵绝顶孤危处，

我本不从云水来，问山先住人先住？

山中坐，只教七个薄团破，

青苔日后自无尘，落花满地承敷座。

山中卧，草深蚊虫咬不过！

只愁夜短睡不足，那管昼长难忍饿！

【释义】山中行：在山间行走，雨后初晴，云雾弥漫，遮蔽了樵夫砍柴的小路。有时候送友人到山崖边返回，从此之后，友人便渐行渐远了。

山中住：住在山中，茅草庵搭建在山峰的绝顶，位置高危又孤峭。我本不是为追随云水而来，不禁想问，是山先存在于此，还是人先在此居住？

山中坐：在山中打坐，只坐到七个薄团都破损了。此后青苔蔓延，自然没了尘埃，落花铺满一地，正好当作打坐的铺垫。

山中卧：在山中躺卧，草丛很深，蚊虫叮咬得人难以忍受。只发愁夜晚太短，睡不够觉，哪还顾得上白昼漫长，饥饿难耐。

【赏析】“山中行”勾勒送别场景，在云雾缭绕的雨后，友人离去渐远，满是悠然又略带怅惘的山居日常情韵。“山中住”聚焦居住环境，绝顶孤庵，对人、山存在先后的追问，透着哲学思辨，也暗示山居者遗世独立的心性。“山中坐”呈现修行状态，久坐至薄团破败，有了落花青苔相伴，尽显静谧、笃定与旷远。“山中卧”则写实般道出山居的艰难，被蚊虫叮咬、忍饥挨饿，却也侧面烘托出修行者超脱物欲、甘守清苦的执着。

2

几回

几回立雪与技云，费尽勤劳学懒人。

曳断鼻绳犹不起，水烟深处一闲身。

【释义】多次像慧可立雪求法、像懒残煨芋那般，历经诸多艰难辛苦，只为学做一个悠然自在的“懒人”。就好似牛犊挣断了鼻绳，却依旧趴在原地不愿起身，在水烟浩渺之处，守着一份闲适自在之身。

【赏析】诗中用典开篇，“立雪”指禅宗二祖慧可向达摩祖师求法，于雪地中久立，以示虔诚与决心；“煨芋”说的是唐代懒残和尚煮芋时被人求问佛法的典故，二者皆表明求道不易。诗人学“懒人”，并非真的懒惰，而是追求摆脱世俗纷扰、不为外物所牵累的超脱境界。“曳断鼻绳犹不起”把自己比作脱缰却不动的牛，凸显内心的闲适笃定，在水烟缭绕的清幽之地，达成身心的宁静，是对自在随性、超凡出尘生活姿态的向往。

3

举头

举头天外看无云，谁似人间吾辈人。

荆棘丛中行放脚，月明帘下暗藏身。

【释义】抬头望向天际，天空澄澈无云，这世间又有谁能和我们这类人一样呢？哪怕身处荆棘丛中，也依旧大步前行；在明月照拂帘下的时候，却悄然隐匿身形。

【赏析】首句通过望“无云”之天，营造出一种开阔又空灵的心境，起势不凡，带着超脱世俗的豪情，暗指“吾辈人”有着不同寻常的眼界与心境。“荆棘丛中行放脚”，展现无畏艰难的气魄，在困境、险境里不退缩，潇洒迈进，凸显坚毅与豁达；“月明帘下暗藏身”则急转，在光明、静谧的场景下选择隐匿，表明既不被困境束缚，也不贪恋风光，能入世拼搏，也懂适时出世，有超脱物欲、收放自如的处世智慧。

4

题画

松下无人一局残，空山松子落棋盘。

神仙更有神仙着，千古输赢下不完。

【释义】在松树下空无一人，一局棋已下到残局，寂静的山林里，松子不时掉落，正巧落在棋盘之上。就算是超凡脱俗的神仙，也还有更厉害的神仙与之一较高下，千百年的棋局，输赢从来就没个尽头。

【赏析】前两句勾勒出清幽静谧的画面，松下残棋、松子落盘，满是禅意与空灵，营造出世外桃源般、远离尘嚣的氛围。后两句笔锋一转，由静态画面延伸到无尽时空，借神仙下棋也难分输赢作比，暗喻世间纷争角逐永不停歇，输赢没有定论。既表达对超脱尘世、闲适生活的向往，又透着对世俗竞争无休无止的喟叹，劝人莫要执着于一时成败，超脱功利心去看待世事变幻。

5

山居

山深麋鹿好为群，水丰草饶隔世氛。

牵犊饮流嫌污口，让王洗耳怪来闻。

鸿飞易远逃罗网，木茂难求脱斧斤。

不是绝人何太甚，人情更薄似秋云。

【释义】在深山之中，麋鹿性情温顺，适宜与之为伴，水源丰沛、草木繁茂，隔绝了尘世的喧嚣氛围。牵引着牛犊去溪边饮水，还嫌弃溪水脏了牛口；像上古的许由那样，连听到尧要让位给自己，都觉得污耳，赶忙去清洗。

鸿雁振翅高飞，容易逃离猎人的罗网；树木长得太过茂盛，反而难以逃脱被斧头砍伐的命运。并非是要刻意远离人群，实在是世情太过凉薄，人情比秋天的云彩还要淡薄啊。

【赏析】这首诗描绘山居生活，开篇渲染山中环境清幽、仿若桃源，人与麋鹿相伴，与尘世隔绝，透着惬意悠然。牵犊、洗耳的典故，凸显山居者的高洁心性，对世俗名利极为排斥。后半部分笔锋一转，以鸿飞、木茂起兴，道出即便聪慧、出众，也难躲外界侵害，映射人世复杂危险。结尾直抒胸臆，点明远离人群不是主动绝情，而是不堪忍受淡薄的人情，满是对世态炎凉的无奈与叹惋。

6

送僧还鸡足

滇南古路路千盘，有客长歌行路难。

筇杖半挑云裏去，远山一点雪中来。

瘴烟黑处深须避，烽火红时仔细看。

三月还家春色老，杜鹃啼杀杏花餐。

【释义】云南南部的古老山路，蜿蜒曲折，层层盘旋，有位行客正放声高歌《行路难》。他手持筇竹手杖，身影半隐在云雾里渐行渐远，仿若从远方那积雪的山间一点一点走来。

在瘴气弥漫、乌黑浓重之处，一定要小心避开；烽火燃起、红光冲天的时候，更要仔细留意。等三月份回到家中时，春色已然迟暮，杏花凋零，唯有杜鹃声声啼叫，令人心生哀愁。

【赏析】诗起笔就点明僧人归乡之路的艰难，“路千盘”凸显滇南路途的曲折险峻，“长歌行路难”侧面烘托出行路的艰辛与孤寂。颔联意境空灵，用手杖挑云、雪中现身，勾勒僧人超凡脱俗、身姿缥缈的形象。颈联回归现实，提醒僧人旅途中留意险恶的瘴气与战火，满是关切。尾联描绘僧人三月到家后的暮春之景，借“春色老”“杜鹃啼”，渲染出几分落寞与迟暮之感，既有对僧人归乡不易的感慨，也蕴含着淡淡的惜春、伤春情绪。

7

别九玉徐公订铁山看梅

我欲求闲不得闲，君诗删过又重删。

灯前预定看梅约，岁暮遥怜破冻还。

一夜花开湖上路，半春家在雪中山。

停舟记取溪桥外，望见茅庵直叩关。

【释义】我一心渴望求得闲适，却怎么也闲不下来，你为了诗作反复删改、精雕细琢。在灯前，咱们预先定下一同去观赏梅花的约定，年末时分，遥想着你要冒着严寒破冰归来。

一夜之间，湖岸边的梅花纷纷绽放，整个春天里，家就安在那积雪覆盖的山中。你乘船路过的时候，可要记住在溪桥之外，只要望见那座茅庵，就直接来敲门啊。

【赏析】开篇先诉说自身忙碌难闲的状态，与友人精心打磨诗作形成对照，引出下文的看梅之约。“灯前预定” 可见相约赏梅的郑重与期待，“岁暮遥怜”则满含对友人寒冬赴约的牵挂。颈联描绘出绝美的梅花盛景，“一夜花开”写梅绽迅速，惊喜之感扑面而来，“半春家在”凸显居所的清冷幽僻，契合梅花的高洁品性。结尾叮嘱友人寻到茅庵便叩门，直白又亲昵，将盼友赴约的急切、对相聚的憧憬，融入这质朴的话语当中。

8

华山除夕有怀扈芷弟

极目黄云冻未消，扁舟隔断楚江潮。

一身雪裏逢除夜，两处灯前话岁朝。

久客不归天际寺，送人常过涧边桥。

笑看往事何如梦，依旧东风到柳条。

【释义】极目远眺，漫天黄云像是被冻住一般，迟迟未消散，你乘坐的扁舟，隔断了楚江的浪潮。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我独自迎来除夕之夜，想着远方的我们，本应在两处灯前，互相诉说新一年的愿景。

长久漂泊在外，始终没能回到那天边的寺庙，常常送人远行，一次次走过那涧边的小桥。回看往昔种种，竟如梦幻一般，不知不觉，东风又吹拂起了柳条。

【赏析】首联借“黄云冻未消”“扁舟隔断”，勾勒出寒冬萧瑟、路途阻隔的景象，奠定了孤寂、清冷的基调，暗示兄弟分离。颔联通过对比，一边是自己“雪裏逢除夜”的孤寒，一边设想兄弟“灯前话岁朝”的温馨，强化思念。颈联自述漂泊羁旅、常送人离去的日常，凸显居无定所、聚散无常的落寞。尾联“笑看往事”并非真的开怀，而是历经沧桑后的无奈自嘲，东风拂柳，新岁又至，可往昔如梦、兄弟难聚，满是物是人非的感慨。

9

金陵怀古（其一）

倚楼何处听吹笙？二十四桥空月明。

断岸青山京口渡，江翻白浪石头城。

长生古殿今安在？饿死荒台枉受名。

最是劳劳亭上望，不堪衰柳动秋声。

【释义】依靠着高楼，该去哪里聆听那悠扬的笙乐呢？二十四桥上空空荡荡，唯有明月高悬。京口渡头，青山与断裂的河岸相依，石头城边，江水翻卷起白色的浪涛 。

往昔祈求长生的古殿如今在哪里呢？有人饿死在荒台上，空落得一个虚名。最让人伤感的，莫过于站在劳劳亭上极目眺望，那衰败的杨柳在秋风里沙沙作响，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赏析】开篇以问句起，寻觅笙声不得，唯见二十四桥明月，营造出空寂氛围，引发对往昔繁华消逝的怅惘。“断岸青山”“江翻白浪”勾勒金陵的山川形胜，也暗藏朝代更迭、岁月沧桑。长生殿、荒台的今昔对比，讽刺帝王将相求长生、逐名利的虚妄，劳劳亭衰柳秋声，更添凄凉，满是对历史兴衰、人事无常的喟叹。

10

金陵怀古（其二）

石头城下水淙淙，西望江关合抱龙。

六代萧条黄叶寺，五更风雨北门钟。

凤凰已去台边树，燕子仍飞矶上峰。

杯土当年谁敢盗，一朝代尽少陵松。

【释义】石头城下水声潺潺，向西眺望，江关处仿若环抱的巨龙。历经六代更迭，曾经的寺庙一片萧条，满是枯黄的树叶，五更时分，风雨交加，北门传来阵阵钟声。

凤凰已经飞离了台边的树木，燕子依旧在矶上的山峰间盘旋。当年谁又敢盗掘那小小的帝王陵墓呢，一个朝代覆灭，连杜甫祠堂边的松树都愈发稀少了。

【赏析】首联写石头城地势与水势，既有壮阔感，也暗示金陵城的不凡过往。颔联借萧条黄叶寺、五更风雨钟，渲染金陵历经朝代变迁后的衰败落寞。凤凰、燕子的意象一去一来，象征辉煌逝去、旧景仍存的矛盾，尾联感慨王朝覆灭后，帝王陵墓无人敢动，却连少陵松都少了，道出岁月无情、历史兴废难逆的深沉思考。

11

送唐大来归滇

小艇难禁五两风，鸡山有路几时通，

殷勤为我传乡信，结个茅团在雪中。

【释义】这小小的船只，难以禁受得住那强劲的五两风，去往鸡足山的路啊，不知何时才能畅通无阻。劳烦你殷切地帮我给家乡传递音信，就说我想在那积雪的山中搭个茅草团庵居住。

【赏析】首句以“小艇”“五两风”，点明路途艰险，水上行舟困难重重，暗示友人归乡之旅不易。“鸡山有路几时通”，借对鸡足山道路畅通与否的疑问，流露出对友人能否顺利返乡的担忧，也隐现自己对那片远方家乡的牵挂。结尾恳请友人传乡信，想在雪中结茅团庵，直白又朴实地表达出对闲适、隐逸山居生活的向往，思乡之情溢于言表。

12

南台静坐一炉香

南台静坐一炉香，终日凝然万虑亡；

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缘无事可思量。

【释义】在南台静静打坐，燃起一炉香，一整天都沉浸其中，万千思虑渐渐消散。并非是刻意去平息内心、摒除那些妄想杂念，只是因为当下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去费神思量。

【赏析】这首诗勾勒出静谧的禅修场景，首句点明地点与氛围，“一炉香”增添清幽、宁和之感。“终日凝然万虑亡”描绘专注状态下，杂念自然褪去的过程。后两句更是精妙，道出修行并非强压念头，而是内心澄澈，外界诱惑、琐事与己无关，自然进入空灵之境，传递出超凡脱俗、闲适自在的处世态度与精神追求。

13

枫江晚发

月黑江村树，鸡鸣古戍边。

才分渔火岸，正及稻花天。

帆出树头去，船深波底眠。

前程何所事，来往自萧然。

【释义】月亮隐没，江边村落的树木影影绰绰，远处古代戍所传来鸡鸣之声。刚刚告别那渔火闪烁的江岸，又正赶上稻花飘香的时节。船帆从树梢上头缓缓移出，行船渐深，好似沉睡于碧波之底。这前路之上还有什么事呢，来来去去，不过是这般孤寂冷清罢了。

【赏析】开篇两句以“月黑”“鸡鸣”营造出朦胧又清冷的氛围，勾勒出江村夜晚的僻远之景。“才分”“正及”串联起行程，渔火岸与稻花天的转换，增添旅途的动态感与画面感。颈联把船行状态诗意呈现，“帆出树头”有灵动之姿，“船深波底眠”兼具静谧与奇幻，尽显水上行舟的意趣。尾联情绪一转，前路未知，却以“萧然”作结，流露出对前途迷茫、人生漂泊的淡淡怅惘。

14

留别社中诸友

相送了无意，临岐忽黯然。

回看吴苑树，独上秣陵船。

春老还山路，江昏欲暮天。

白鸥应怪我，聚散碧波间。

【释义】送别之时，原本觉得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可真到了岔路口要分别的时候，突然就难过起来。回头望向吴苑的树木，独自登上前往秣陵的船。暮春时节踏上归乡山路，江水昏黄，天色也临近傍晚。那江上的白鸥大概会责怪我吧，在这碧波之间，经历着相聚又离散。

【赏析】开篇情绪转折巧妙，从起初的“了无意”到临别的“忽黯然”，把下意识压抑的不舍瞬间释放。“回看”与“独上”，一顾一去，通过动作勾勒出离别的场景，强化孤独感。颈联以景衬情，“春老”“江昏”“欲暮”，衰败、昏沉的景象，映衬内心的落寞与前路的迷茫。结尾赋予白鸥责怪之意，借与白鸥的“对话”，委婉道出不忍与朋友分别，又不得不漂泊聚散的无奈。

15

送友入匡山投礼憨大师

偶向匡庐去，安禅第几重。

九江黄叶寺，五老白云峰。

落日眠苍兕，飞泉挂玉龙。

到时应为我，致意虎溪松。

【释义】偶然前往庐山，你去那儿参禅修行，不知会到深山的第几重呢？九江边上，有满是黄叶的古寺；五老峰上，白云悠悠缭绕。落日余晖里，苍兕安然入眠；山间飞泉，仿若挂着的玉龙。等你到了那里，一定要替我向虎溪边的松树表达问候之意。

【赏析】首联点题，说明友人前往匡庐的缘由是为了参禅，发出对其修行境地的疑问，满含关切。颔联以“九江”“黄叶寺”“五老峰”“白云”这些极具地域特色的意象，勾勒出匡山的山水形胜，营造清幽空灵氛围。颈联进一步渲染，“落日”“苍兕”“飞泉”“玉龙”，动静结合，让画面鲜活壮美，暗喻此地适合修身养性。尾联嘱托友人问候虎溪松，借松寄情，既表对友人新生活的期待，也含自身对匡山的向往眷恋。

16

次韵吴骏公（梅村）见寄

国破家何在？山深犹未归。

不堪加皂帽，宁可著缁衣。

夜气含秋爽，空香湿露微。

遥怜玄度梦，时傍月乌飞。

【释义】国家已然残破，家园又在哪里呢？我隐遁在深山之中，至今还未归去。实在不愿戴上黑色的帽子，表明身份，宁可穿上僧人的缁衣。夜晚的气息蕴含着秋日的清爽，空蒙的香气被露水微微沾湿。远远地怜惜着友人的梦，时常伴着月中的金乌翩翩飞起。

【赏析】首联起笔沉痛，“国破”直接点明时代悲剧，山河破碎下，自己流离失所、归隐深山，满是无奈与悲愤。颔联借“皂帽”“缁衣”的穿戴选择，传递出不愿入世、宁向佛门求解脱的心志。颈联转写秋夜之景，“夜气”“空香”“露微”营造清幽冷寂氛围，也是诗人内心孤寂的外化。尾联化用典故，以想象友人的梦境作结，“月乌飞”充满奇幻色彩，借对友人的遥怜，抒发漂泊中的思念与惺惺相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