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浪到笔端：教外国人书法的自然之道

从海浪到笔端：教外国人书法的自然之道

作者：许广丽

教外国人写书法，还真得动番脑筋呢，让他们学的开心是重要，但也得学得会、写得好啊！于是我效仿仓颉造字时“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迹之象”，开始从自然物象中寻找写好书法的方法。我在摩洛哥有着得天独厚的观云和看海的条件，观那千里阵云和波浪翻滚。时而放眼远眺，时而闭目沉思。有一天，当我静坐海边时，看那好有体积感的层层阵云和朵朵波浪，真的特別像书法中的横和捺，难怪卫夫人《笔阵图》中说“横如千里阵云、捺如猛浪若奔”。把书法线条比喻成阵云、猛浪，真是形象致极！现在看到这些有体积感的物体，具体到芼端，如何在宣纸上表现出来呢？体积感、立体感不停地在脑中回响，既然书法线条要表现出立体的感觉，就不能像拖地般书写，而应该让笔锋个个立起来，像拿菜刀切东西一样，刀刃立的笔直。此时，海已涨潮，本在海边嘻嘻玩耍的孩子们已完全淹没在海水中了，他们中有玩滑板漂移的，有站那儿不动，专等大浪来袭找刺激的，他们真会玩，让我看的心惊肉跳（我第一次看时可把我吓坏了，因为很久见不到人，以为被浪打后淹死了，殊不知浪潮退后人又出来了继续让浪拍打）。

也许是见了从未见过的场景，脑海中联想翩翩，突然又想起小孩初学走路时的摸样，踉踉跄跄，摔倒站起、站起摔倒，大人并没有教他们如何走路，但孩子们慢慢地都学会了，个个自然天成。反倒是军训时走出的军姿是一种固定整齐的样子，细想想我们初学书法不正是在走军姿吗？一拿毛笔就让人按照固定方法执笔，行笔时还必须是中锋，而且在教中锋时表述的话语非常多，一些初学者因掌握不好，感觉自己不是那块料，而失去了对书法的兴趣。更多初学者倒是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但那种比葫芦画瓢的书写哪有性情可言？哪是自然书写？在海边呆坐数小时后，一句“囊括万殊，裁成一相”突然点醒了我。中国书法本就是从日月山川中凝练出的线条哲学，何必囿于教室里程式化的“画瓢”？当外国学生难以理解“锥画沙”“屋漏痕”的抽象比喻时，何不带他们直面海浪的冲击力？

于是，我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昂头挺胸，一股重获新生的力量涌上心头，就用毛笔入纸时如钢刀切菜般杀入纸里，让笔锋切入宣纸的瞬间，化作浪尖拍击礁石的力度；让提按转折的节奏，模拟潮汐涨落的呼吸。

如今，我的课堂从案头延伸至自然。当学生以“切浪”之势运笔时，他们手中的横画不再僵硬如尺，而是带着海水的弹性；捺脚也不再是战战兢兢的“描红”，而是如退潮时沙滩上自然舒展的纹路。那些曾因“写不像字”而焦虑的面孔，终于在泼墨瞬间露出了孩童踏浪般的畅快笑容。

从海浪的物理轨迹到笔端的墨色韵律，书法的真谛本就藏在万物运行的法则里。当教学回归“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本质，跨越文化的笔锋自会找到共通的力度与诗意——这或许才是书法走向世界的“自然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