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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世存:麻将世家(短篇小说)

2024-12-26 08:47 阅读量:3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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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将世家(短篇小说)

傅世存

钱赢一河两岸,牌打沟脑沟端。

这两句话是方圆百里的人们专为鲁氏父子总结的,现在人们称谁为氏的已经罕见了,但当地的人们已经习惯了把鲁安父子俩称为鲁氏,其原因可能要追溯到数千年前。用鲁安的话说,自从人类发明了麻将,他们鲁家就以打麻将为生,而且父子代代相传就是以氏相称了。这是因为他们鲁家娶的女人,麻将打的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比男人强,所以男人就跟了女人就叫氏了。这在日出日做日落而息的乡下,是令人赞叹和羡慕不已的,你想想,玩到、乐到、钱挣到、家养到……真是赛神仙的日子啊!鲁安说这种话的时候一脸的喜悦、自豪。

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打牌总是有输有赢,为啥鲁安他们打牌总是场场赢呢?难道他们有绝招?就象有些身怀绝技的人,想要什么牌就来什么牌,想赢多少就赢多少?

碰巧,鲁安他们镇的镇长是我的大学同学,龙年春节在一起相聚的时候,酒足饭饱后在一起打了几个小时的牌,不知是谁提到了麻将的起源、麻将的打法、麻将对人的好处和坏处等等。镇长就说了他们镇的鲁氏父子,听的我们一愣一愣的……打牌的四个人中除了我是平民外,有一个是市电视台的副台长,还有一位是私企老板。牌打的小,十块钱一炮,而且不是家家给,是谁放炮谁给。我酒喝麻了,揭第一把牌的时候,我就说:能跑吧?镇长说:随便。另俩人也说,可以。于是,我把抓到手的第一摞牌在桌子上一敲,说,我跑一庄。这样,四个人中就只有我一个人是二十块钱一炮,他们三个人是十块钱一炮。镇长笑着说,咱们实行的是“一桌两制”,你打大的,我们打小的,文人嘛,就爱玩潇洒。我说这是领导费时间接触我们劳动群众,谁不知道你们平时玩的大,现在和我们玩这小儿科,输一夜,还不够你们平时放一炮的钱?

副台长说,输赢无所谓,关键是陪领导玩个愉快!镇长说,台长都不是领导了谁是领导?我是领导?芝麻官都算不上啊!

牌打到夜里十二点结束,我输了两百元。临走,镇长对我说,明天你没啥事吧?没啥事同我到镇上跑一趟,我陪你去找鲁氏父子,那可是个千里挑一的怪人啊,没准还能给你提供个好素材哩!我说好!反正正月十五以内也没事,就是喝个转转酒,打个转转牌。而打牌我是贼娃子打官司——场场输啊!少打一场牌还能给我省些钱呢!镇长笑笑说,那就一言为定了。

见到鲁氏父子,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从镇上出发,奥迪车在还没有硬化的乡村公路上颠簸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停在了一户农家院子里。下了车,我先打量了一下院子,两层高的小楼房坐落在绿树环绕之中,主要是香樟树和刺柏。树下,则是成型的小铁树和水白蜡以及一些正在绽放着的花卉,四周还有近两米高的围墙。远处,一条四季水流不断的小河从山的转弯处扯了出来,缭绕着将村子分成两瓣。山清水秀,绿树成荫,真是好地方啊!

镇长见我欣喜的样子,说,你还没有见识一下他们家的门楼呢,走,去看一下他们家的门楼,保证让你更高兴。

见到门楼,确实让我大吃一 惊。门楼很简单也很奇怪,两根粗大的水泥柱上是用砖砌成的拱形,约有一米高,漆成了当地的流行色——栗子色。令人奇怪的是在拱形中间凹进去两个脸盆大的圆形的深坑,漆成黄色,做成麻将中的二饼图案,令人大惑不解。说真的,我走过不少名山大川,见过无数古刹、道观,但却没有见过把门楼建成麻将图案的。镇长见我迷惑的样子,说,走,咱们进屋里去谝,听鲁氏父子给你谝古今,一谝,你就啥都明白了。

主人公鲁安跟在我们的身后,儿子还站在院子里,手里端着茶杯,见我们进了院子,笑着迎了出来。说,哟!镇长大人来了、还带来了新客人。

这时,鲁安介绍说,这是我儿子,叫鲁全。

我说,一看就是的,活脱脱的是克隆啊!

坐定,我才仔细打量鲁氏父子,都是一米六左右的个头儿,都是圆脸、大眼、小鼻、碎米牙,都是光洁的皮肤。不同的是鲁安穿着棕色的休闲服,儿子穿着深蓝色的西服套装,打着领带,皮鞋擦的锃亮……

这哪儿是中国西部的农民啊?

这哪儿是姓鲁啊?

我生在西部,工作在西部,西部农村的贫困我是目睹了的。有人说国家把城市建设的象欧洲,农村搞的象非洲。而我生活的西部小城和非洲差不多,垃圾遍地、尘土飞扬、道路坑凹、唾沫横飞、噪音不断……有时走在大街上,我还自不量力的想,我要是能发明一种水泥管上十年就好了,因为我看到的水泥路两三年就脱皮了、裂了。可惜,我没有那个能力。更让人揪心的是农村,上不起学、生不起病、建不起房子、养不起老……可是,这鲁氏父子真的是以赌为生而且致富的吗?再说这姓鲁的,在我的想象中,姓鲁和山东似乎就有了某种联系,而山东人似乎都是高高大大的汉子,而鲁氏父子却长的小巧玲珑,一副精明小男人的模样儿,再说鲁智深也姓鲁啊?那么莽撞剽悍……

我正想着,鲁安的儿子给我们泡上了茶,是经过冰冻保鲜的绿茶,而且是用瓷缸子泡的,不是用一次性的纸杯或塑料杯。这些细节都让我大为震惊。当然,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我们家的人可是不抽烟哦!客人来了也是自带。我喝茶时,鲁安对我说,不抽烟是我们的祖传,听我的父辈们讲,我们鲁家在这儿落脚的祖宗就是因为喝醉了酒抽烟引燃了被子后烧死的,他的儿子也是个大烟鬼,见到父亲烧死的惨状,发誓戒了烟,并把这一条当作家法一样立了起来。就这样一代一代的传到了今天……何况,不说你也能想象的出来,镇长昨天晚上就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是个作家,你想想,我们祖先的那种谋生手段能抽烟吗?几支烟熏下来还不把人熏昏了?熏昏了的头脑能清醒吗?能不给人“放胡”吗?

慢慢地,鲁安把我今天想了解的话题拉开了……他接着说,自我能记事起,我就看爷爷外出打麻将或招呼人在家里打麻将,有时候赌钱,有时候赌物,赌钱也不是很大,就象现在有人赌个一块两块吧,赌物就赌个米呀面呀之类的,也不用秤称,就用升子量,半升或一升。再大一点就是一只鸡或者一只鸭什么的,绝没有上升到一只羊或一头猪那么大的赌注,所以,一般乡下人也能承受的起。就那样一直打到解放,划成分的时候,我们家无田无地,就几间土墙瓦屋,划了个贫农成分。而本村的一个吝啬鬼,省吃减用,攒钱买田买地,划成分的时候,就定了个地主。要说苦,那个地主比我们还苦,活路做的多,吃的没我们好,所以,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常对我们说,人这一辈子,对啥事都要看淡一点,就比如我们鲁家人打牌,十场九赢,可为啥不把赌注下大一些、多赢一些呢?赢多了不好啊!钱多了做啥?买田买地,落了个啥?落个地主啊!当然,解放后不兴打牌了,我们都在生产队做活,到了“文革”的时候,红卫兵斗争地主也斗争我们老太爷,说都是不劳而获靠剥削人过日子的瞎怂坏种,老太爷想不通,打牌是自愿的,又不是谁逼下的,再说了,输赢双方是比手气、比运气,上了牌场,谁不想赢呢?结果,几场斗争下来,老太爷喝了药、地主上了吊,穷的富的都走了……

鲁安说到这儿神情有些凄然的望着院子,院子里绿树成荫,一些在冬天里开出的花卉清香扑鼻。半天才叹息着说,可惜了,都没过上好日子啊,有好日子过人却不在了,包括我的老父亲也是这样哦。七八年农村实行土地到户,八零年老父亲就走了,才吃了两年饱饭啊!老父亲一生没有啥嗜好,就爱打个牌,可那个时候打牌还没有象现在这样兴起来,打个一二块派出所也管,老父亲就和村里人赌东西,就象我们老祖先那样,赌个米呀面呀之类的,谁知道派出所还是管,一次还把老父亲和几个牌友喊到所里去了,说这还是赌,是赌博,要罚款,要拘留,没办法,就托熟人找关系,到底交了两百元才算了了。老父亲回来气不过,有事没事了就把麻将放到筛子里摇,摇的哗啦啦响,那个时期派出所要买车,没的钱,就罚款,好象上边还给下达了罚款任务。于是,那伙干警就黑明白夜的到处寻找打牌的。一天中午,两个警察进村后听到了麻将声,以为是有人在赌博呢,就翻墙进了我们鲁家院子,结果看到我们老父亲用筛子在摇麻将,就气不打一处来,说,这是做啥?不打牌在这儿摇麻将,饭吃饱了撑的啊!碰巧,其中有一名警察还是上次抓了我老父亲赌的。作践说,哟!老赌徒不打麻将改摇麻将了?新花样啊!我父亲说,咋?不叫打麻将还不叫摇麻将了?摇麻将也犯法啊?弄的两个警察哭笑不得。以后,又这样遇到了好几次,警察就再也不来了。后来,公安队伍整顿,不让随便罚款了,对老百姓打个一二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时,不是有民谣说嘛,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嘛!再后来,赌就渐渐地多了,大了,打个一二块就再也不管了,说这是娱乐,这好啊!老百姓嘛,活一辈子,有了吃,有了穿,有了玩,就知足了……还有,如果咱们政策允许开麻将馆,也就是赌场啥的,电视里面播的那些大贪官会把钱拿到外面去赌吗?恐怕是不会的,钱叫洋人挣了,可惜啊!是不是这个理呀镇长?

镇长笑了笑说,咱也没当大官,还是少吃咸盐少受渴吧!我们今天来主要还是想听一下你们鲁家打牌的古今,是咋打的能十打九赢?

赢的场子多是事实,可也不象外面传说的那么蝎虎,啥子钱赢一河两岸,牌打沟脑沟端的;啥子全镇第一打、名打?那都是夸大了的。可是,打牌真的是学问大着呢,从打牌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气度、是大还是小?是啬皮还是大方?是斤斤计较还是豁达?是干散利落还是拖泥带水?这些作人的秉性在牌场上都能反映出来啊!

鲁安边喝着茶边侃侃而谈,说有的人把牌揭到手趱过来挪过去,又挪过去趱过来,反复那样搞,等得你着急,老半天才出一张牌;有的人揭上手就打了,想都不想,连打下去的牌望都不望;有的人揭到手就停牌,而且停的口子很宽,可是牌才出了一两张,有人一放炮他就胡了;有的人打到末尾才停牌,可是,别人放胡他就是不胡而是要自摸;有的人揭一张不需要的牌插进去,然后又从自己手中的牌中取一张相同的牌打下去,给别人使个障眼法,设个迷魂阵;有的人几把不胡牌就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唉声叹气,把揭上手的牌扳的啪啪响;有的人见别人揭了自摸就埋怨他人不该碰了牌或者没有碰牌;有的人输了钱就怨恨自己打大了而赢了钱又怨恨自己打小了;有的人哪怕输了一点点儿钱就脾气火暴,看谁都不顺眼;有的人输了钱一笑了之;有的人输了钱垂头丧气,发誓永不打牌,可是没两天你又看他坐在牌场上;有的人赢了钱揣腰包,输了赖帐;有的人一赢就借故有事离开,输了就豁出时间来缠……说真的,只要人一上了牌场,我们鲁家人观看人们打牌,就能把人的脾气、秉性、心胸看个八九不离十,就能揣摩他是啥样的人啊?

鲁安说到这儿目光向我扫了过来说,谝这些话对你来说可是鲁班门前抡板斧啊!让你见笑哟!我品着茶说,你不是姓鲁,不就是鲁班的后人嘛?自己人在自己的祖先面前耍板斧那才热闹啊!鲁安笑笑说,要说打牌的诀窍,我们鲁家人从祖辈们传下来的诀窍就是八个字:不急不躁,冷静沉着。静,要静到啥程度呢?静到没有人、没有钱,没有物,没有任何俗念只有牌的程度。象社会上流传的什么跟上家,盯下家,看对门之类的,我们根本不予理睬。而流传的先打躁,后打靠(靠墙,意为打干了,没钱了)倒是不假。你想嘛,人一急,心就慌,心一慌,意就乱,一乱就要出错,一出错就放胡了……

品着绿茶,听鲁安谝他的牌经,我仿佛置身在牌场中,那种烟雾弥漫中的厮杀、较量、悲欣交集的氛围里,多少人的面孔、多少人的言谈举止、心态、都在我的眼前闪现……我也打过无数场的牌呀,我属于那种类型的人呢?

哦,正在我的沉思中,鲁安接着说,我忘了告诉你们我们鲁家的门楼为啥是二饼的来历了……就在五年前的一个冬天,有三个外地人,是那个地方的人咱们就不说了,慕名到我们家来要和我们打牌。人家都提着密码箱,钱多是不消说的了,我们一看这阵势,敢打吗?人家就死缠活缠的,说我们妄有个虚名、说我们是啬鬼,说我们穷的连个牌都不敢打!好说歹说我就是不打。可儿子不行,悄悄地对我说,不就是打个牌嘛!谁赢谁输还说不上来呢?不打,人家还真以为我们鲁家是扶不起的猪大肠呢!逼急了,我们父子俩只好上场,对方也上了两个人,我们父子俩坐两对面,他们俩坐两对面。500块钱一炮,谁放胡谁给。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我放胡儿子不胡,儿子放胡我不胡。人家两个也是那样。后来,我们把十万块钱都输的差不多了,说实话我的心都有些虚了,头上开始冒冷汗,十万块钱,那可是我们鲁家好几年的收入啊!我借故上厕所,老伴在院子里堵住我问,咋样?我说栽了、栽深了。老伴说,你看没看他们打通牌?偷牌?老伴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再上场的时候,我就注意看,偷牌倒是没有,但是,到对方不论那个人打牌的时候,出牌的那个人总要看对方的脸,而被看的那个人不是用手指指鼻子就是用手指指眼睛,一根指头指鼻子对方就出“一鸡”,两根指头指鼻子时就出“二条”,一个巴掌摸脸就出“五条”,指眼睛时就出饼子万子啥的……而出牌的人只要把牌一出,对方就碰了,而一碰就停牌了,所以,人家有个人总是自摸,你想,这样打下去我们有多少钱就会输多少钱啊!原因找到了,我笑着说,客人远道而来,今天我们的现金不措手,而银行又没开门,我明天一早就让儿子去城里的取款机提款,明天咱们接着再打,咋样?那俩人相互望了一眼爽快的答应了……

没想到第二天还没到中午那两个人就来了,仍然提着密码箱,仍然是大老板的派头。上场后,还是照老位子坐着,揭牌的时候,我说,咱们一回生,二回熟,要说现在已经是熟人了,咱们打牌照规矩,俗话说牌场无父子,我们爷俩对你们俩,谁放谁的胡谁不胡,咱们心里都清楚。那俩人一听相互望了一眼笑了说,老鲁啥意思?我说打牌是凭手气,靠运气,咱们今天打牌扣着码扣着打,不亮明,不存在放胡和谁放胡谁不胡的问题,永远都是自摸。那俩人一听痴了,瓷壶样儿的。但又说不出口,结果,就那样打,从中午一直打到晚上十二点,饿了,就喝茶吃饼干,我当时估计我们的十万块钱已经打回来了,就说夜深了,和牌声大,甭让公安听见了咱们都取不离手,是不是改天再打啊?那俩人说,行啊!咱们再打最后四把,四个人,一人给一把的机会。结果,那四把牌都是我儿子自摸,而且有两把还是带了杠的,每把都摸的是夹二饼,你说,神不神呢?客人走后,我们一清点,总共赢了十五万八,扣除前一天输的十万元,还多赢了五万八哩,就用零头八千建了个门楼,把立了功的二饼建在上面了。

我听的目瞪口呆,连称神奇。

镇长说,我当镇长几年,还是头一回听老鲁亲自谝这些古今啊!

嘿嘿……老鲁一笑,含着狡黠的色彩,说,可能是变换了打牌的方式吧,第三天,那两个外地人再也不来了。事后,我们才知道,是本村的一个人在我们这儿打牌输了钱,就联络了几个外地人想宰我们,结果没宰到,鸡没偷成,米是折了……

老鲁说到这儿菜上来了,老鲁的儿子鲁全端了一盘又一盘,满满的摆了一 桌。

席间,边喝酒边吃菜,老鲁又情不自禁的谝起了他的牌经,或许是酒精的缘故,三杯酒下肚,老鲁满脸通红的说,现在,牌是打不成了,自动麻将桌出来以后,有人就在桌上安装了程序,是专门赢别人钱的程序,那能打吗?那还叫打牌吗?那是坏了良心啊! 更甭说还有人打通牌、偷牌、换牌、码杠……为了钱,是啥手段都使啊!人活一辈子,干啥都要讲个良心啊,虽说我们鲁家人世世代代都是以打牌为生,可是到了我这一代,恐怕就要停下来传不下去了……再说,我儿子鲁全也“戒手”快半年了。

听了老鲁的话,我吃惊的望着老鲁的儿子鲁全,一个以赌为生的赌徒要戒赌,谈何容易呀!

这时,老鲁说,还是在去年秋天了,当时,秋旱严重,天热的要命,本村的几个熟人在家里打牌,打的小,十块钱一炮,可以跑一庄,当时四个人都在跑着,也就是三十块钱一炮,打到最后收场,儿子自摸了一把,由于高兴,猛的把牌一 板,说,自摸了!接着就把牌推倒,大家一看,说,你是咋自摸的?嗯?儿子一看,自己胡的是六九饼,揭的是九饼,可是面前的牌却没有六饼了,少了一 张牌。儿子说,怪了,刚才牌都是够的,咋会少一张呢?是不是掉在地上了?于是,就在地上找,没找着,大家又帮他找,把那间房子的家具都趱了,还是没找着。这下,大家就你一言我一的语的说开了。这个说,哟!你们鲁家就是这样打牌的?过去我们没有细看,还不知道你们鲁氏父子就是用这种办法赢人的?那个说,啥子钱赢一河两岸,牌赢沟脑沟端的?就是蒙啊?打马虎眼啊?儿子不服,让大家把牌码好,结果,把牌码好以后,就差一张牌,本来取了风的牌是108张,但清点来清点去就是107张,而且就是少了张六饼。没办法,儿子又在衣服口袋里找,还是没找着。最后,为了避嫌疑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衣裤口袋亮了个底,还是没找着。想想,当时儿子气的……在那伙人眼中,儿子就跟贼似的。从那以后,儿子就戒手了。你猜怎么着,等人们走了以后,儿子倒水喝,却发现那张找扎了也没找到的六饼掉在电壶(热水瓶)里了。儿子一想,原来有个打牌的人嫌开水烫,想把电壶里的水晾凉了再喝,就把壶塞子拔了,谁想到水没喝,那张六饼倒被儿子自摸时那猛的一板,把牌板到电壶里去了,你说,这世上的事倒是巧不巧呢?可是,这话能拿出去说吗?说不出口啊!人们听了要笑话的哟!说你打了人还装着拉架,把人蒙了钱弄到手了说牌掉到电壶里去了,谁信?鬼都不信?换了我我也不信啊!所以,从那儿以后,儿子就戒手了,老说没意思、没意思。

老鲁说到这儿,连连叹息说,人啊、人啊!其语意和神态写满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内容……

听老鲁讲这种话的时候,我忽然想起社会上流行的段子:人生如麻将,一见钟情叫天胡,自由恋爱叫平胡,找情人叫暗杠,勾引别人老婆叫抢杠,和别人的老婆生小孩叫杠上开花,一个情人叫单吊,没有情人叫相公……可见国人的想象是何等的丰富啊!

辞别鲁氏父子的时候,天已近黄昏了,仍然是镇长开车,车已经发动了,老鲁仍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我感到老鲁有些醉了,说话时喷出浓浓的酒气。直到镇长大声说,走吧!老鲁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镇长又催了一遍,老鲁才说,好了好了,我只说两句话。

我说,老鲁,有话咱们改天再说吧!

老鲁说,我只说四个字,四个字。老鲁说着,将喷着酒气的嘴凑近我的耳边说,不赌为赢!切记切记哟!

上了车,我坐在副驾使的位子上。镇长说,老鲁恐怕是醉了,谝了老半天,还有话跟你说?我说了老鲁不赌为赢的话,镇长笑笑,莫置可否。半天说,所有爱赌的人都是这个话啊!我到澳门参观了赌场,招牌就是不赌为赢哦!

汽车走了一段,我将头伸出窗外看见老鲁还站在自己的院子门口,而门楼上那个大大的二饼在傍晚的暮霭中,依然清晰可见。

我想,鲁氏父子不打牌了,戒手了,那个嵌着二饼的门楼拆不拆呢?留下还有没有意义呢?难道世世代代靠打牌为生的鲁家在这一代真的就把赌风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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