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核自主愿景”陷入安全困境

■季澄

据报道，法国总统马克龙近期在多个场合表示，愿就向欧洲盟国提供“核保护伞”问题与相关各方展开讨论。

事实上，这并不是法国首次提出该提议，但与此前应者寥寥相比，这次德国等一些欧洲国家回应较为积极，折射出在当前时代背景下，欧洲对自身所处安全环境的深度忧虑和动态思考。然而，欧洲“核自主”进程一旦启动，不仅将严重冲击由北约主导的现行“核共享”机制，还将对欧洲安全走势、跨大西洋关系以及国际核军控体系产生不容小觑的影响。

“唯二”的选择

法国和英国是欧洲仅有的两个能够提供“核保护伞”、实现“以核护欧”战略目标的候选国家。

法国是欧洲“核自主”的主要推动者，也是欧洲核力量建设的“领头羊”。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法国历届政府始终将本国核力量与欧洲安全相联系，体现出较强的认知连贯性和清晰的逻辑演进关系。具体可归纳为三点，即法国核力量是欧洲安全不可或缺的保障；法国核力量不仅限于保卫本国领土，同样适用于保卫邻国和盟国领土；核力量缺失的欧洲无法实现真正的防务自主，法国作为欧盟唯一的拥核国自然要承担起引领欧洲防务自主的重任。

相关研究机构的资料显示，法国拥有约290枚核弹头，数量位列全球第四。在1998年裁撤全部陆基核力量后，法国核力量由海基和空基两部分构成。其中约80%的弹头依靠现役4艘“凯旋”级战略核潜艇完成装载部署。该型潜艇配备约16枚M51型潜射弹道导弹，最大射程8000到10000公里，每枚导弹可搭载6到10枚分导式多弹头，是法国核威慑的中坚力量。空基方面，法国依靠“阵风”战机及其挂载的ASMP-A型超音速核巡航导弹执行战备巡逻任务，力量投射半径约2000公里。今年3月，法国宣布耗资15亿欧元对靠近德国边境的吕克瑟伊空军基地进行现代化升级，力争在2035年能够部署两支携带核武器的“阵风”战斗机中队。值得注意的是，法国在核武器的设计研发、实战部署、维护升级等环节均实现高度自主可控，不受北约“核计划小组”的约束限制，这也是其引领欧洲“核自主”进程的最大底气。

英国核力量总体规模相对较小，拥有225枚核弹头，且在核载具方面存在“瘸腿”现象。在拉肯希思皇家空军基地尚未恢复部署核武器的情况下，现役4艘“前卫”级核潜艇及其搭载的美制“三叉戟”导弹就是其全部“核家当”。不久前，英国首相斯塔默视察了完成长时间核威慑任务返港的“前卫”号核潜艇，这也是英国首相时隔12年再次登临返港核潜艇，凸显对海基核威慑力量的重视。目前，英国正加快下一代“无畏”级核潜艇的建造工作，预计将在本世纪30年代初期替换已超期服役的“前卫”级核潜艇。

与法国不同的是，英国核力量因在战略决策和技术研发等环节依赖美国，有着鲜明的“美国烙印”，被视为美国核威慑力量在欧洲的延伸。此外，斯塔默政府公开声明反对核扩散，这也使英国不会成为欧洲“核自主”进程的首要倚重对象。

系列难题待解

尽管法国表现出尽早开启相关讨论的迫切愿望，德国候任总理默茨也呼吁与英法达成“核共享”，然而“核自主”进程本身的复杂性和长期性特征，决定了仍有一系列难题摆在欧洲面前。

资金投入捉襟见肘。从进攻端来看，法国和英国拥有的核弹头数量与其主要威慑对象相比仍有较大差距，且核载具平台相对单一和老旧，用于“自保”尚显单薄，更不足以在大国核博弈的背景下为整个欧洲提供可信核威慑。从防御端来看，欧洲仍未形成统一的防空与导弹防御系统，在“欧洲天空之盾倡议”具备全面作战能力之前，仍需依赖美国提供安全保障。此外，核武器的实战部署、维护保养、换代扩容需耗费巨额资金，这无疑会让经济形势并不乐观的欧洲国家更感捉襟见肘。

各方缺乏共识。目前，各方围绕欧洲“核自主”远未达成普遍共识。在法国国内，马克龙政府与反对党针对本国核力量运用存在“欧洲属性”与“法国属性”之争，后者坚称法国核力量“既不能被分享，更不能被委托”。在欧洲地区，除德国、立陶宛、波兰等国给予正面反馈外，拉脱维亚表示暂不考虑在本国部署核武器，斯洛伐克直接亮明“不接受”的态度，俄罗斯更是将法国的提议视为一种“核恫吓”。在跨大西洋关系层面，鉴于现行“核共享”机制是美国掌控欧洲安全事务的终极象征，虽然欧洲在特朗普政府全球战略优先排序中有所降级，但这并不等于美国会放任他国“另起炉灶”，侵蚀其对欧洲安全事务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共享机制远未形成。法国政府将打造一支独立完备的核力量视为国家主权的重要象征。而欧洲“核自主”构想，或将涉及法国向欧盟及其成员国让渡部分核武器的指控权和决策权。从总统马克龙和国防部长勒科尔尼近期表态看，法国很难在这一关乎国家核心利益的问题上作出原则性让步。此外，欧洲“核自主”要求法国的核力量运用不再限于“自保”，其与主要威慑对象爆发正面军事冲突的概率将大大增加。一旦发生极端事态，法国及其欧洲盟国恐难有效抵御对手发起的潜在“核报复”。

着眼推动防务自主

长期以来，欧洲处于北约提供的“核保护伞”之下。随着特朗普重新上台，跨大西洋关系发生剧烈变迁，欧洲国家面临“核保护伞”锈蚀、自身沦为美俄博弈牺牲品的潜在危险。

在此背景下，法德两国重提欧洲“核自主”，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为欧洲国家因应当前安全困境而开展的一次“危机公关”。欧洲试图以“核自主”为抓手推动防务自主，进而重获与传统伙伴国和主要对手“平等”对话的资格与权利。

然而，无论是英法核武库规模与美俄之间较大的差距，还是各国在“核自主”问题上的立场差异都说明，欧洲既没有力量、也没有决心摆脱对美国的依赖。这一方面严重阻碍了其实现战略自主、破局安全困境的努力，另一方面也意味着一旦失去美国的“核保护伞”，欧洲国家将无法保持可信且有效的威慑。

此外，法国和英国不仅是拥核国，还是《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缔约国和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在防止核扩散问题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义务。若欧洲国家在北约框架外扩大核武库、共享核武器，可能导致全球核武器扩散加剧，反过来恶化欧洲的战略环境。

当下欧洲面临的安全困境，是矛盾长期累积后在政治、经济、安全等领域的集中爆发，仅凭军事手段非但无法有效破除沉疴积弊，还会加剧国家间的紧张对立关系，无助于塑造均衡、有效、可持续的欧洲安全架构。

（作者单位：军事科学院）